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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火 [出版] (兰思思)



袁国江递给他一张信笺,“你还记得六月上旬我跟你提过一个小刘巷河的浮尸案吧?这是死者马义军的遗书,他姐姐今天送来的。”顿一下,他才把话说完整,“马义军就是杀害岳原的凶手,行凶一个多月后,他畏罪自杀。”

钟波接过薄而脆的信纸,实在难以置信,事情太荒谬。

他快速浏览了那页遗书,意思简单明了,马义军因迷上赌博把用于买婚房的存款输了个精光,4月26日他在长广桥附近闲逛时撞上醉汉岳原,心生歹意,将他骗至附近废墟实施抢劫并杀人灭口,凶器是一根木棍,已被他烧毁。

“一开始我也不信,但你看了这份遗书就明白,事实就是如此。作案动机、时间都写得很清楚,还有作案细节,和法医鉴定报告上完全吻合。另外——”

袁国江打开抽屉,取出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条铂金手链,一块手表,一只钱包以及——一枚手机。

这些都是岳原的失物,一目了然。

“钱都被马义军花光了,这些物件他怕被人追踪到线索,所以迟迟没有出手。”袁国江望着他,“天下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是,巧得不能再巧了。

“失物上的指纹你都验证过?”

袁国江点头,“没有指纹,擦得干干净净。”

“谁擦的?马义军?他有必要这么做吗?”

袁国江耸肩望着他。

钟波闭了嘴,知道自己这点小疑问根本无法把强大的现实扳过来。

他又仔细看了会儿失物,“没有项坠。”

“是,我也发现了。”袁国江说,“东西太小,可能在哪儿丢了。”

即使没有项坠,其他物件足以说明问题了。

钟波仍不甘心,“这两天,翟亮有没有和谁通过电话?”

“这怎么可能呢!”袁国江明了他的意思,“我查过了,翟亮和马义军没有任何关联。他不可能委托死者家人给他伪造一份罪证,这不合逻辑!马义军的姐姐不久前在整理弟弟遗物时发现了这封遗书,她很震惊,也一直犹豫到底要不要交给我们,直到今天才下了决心,觉得事情必须得有个交待。”

“钟波,我早就说过,这极有可能是一桩偶发的抢劫杀人案,并非像你想的那样,出于个人恩怨,所以,”袁国江语气深沉,“翟亮是无辜的。”

事到如今,钟波没什么可说的。

“翟亮人呢?”

“我已经通知他们放人了,现在大概在办手续。”

钟波脸上难掩失落。

袁国江朝他走过来, 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不管怎么说,这个案子总算破了,我们都能松一口气。”

钟波心底忽生一片茫然,如大梦初醒时的感觉,原始、苍白。即使真相水落石出了,他还是有莫名的不甘,他曾经那样相信自己的直觉。

临离开前,翟亮来找袁国江,面色依旧灰暗,没有预见的轻松。看见钟波也不打招呼,径自走到袁国江跟前,“听说凶手抓到了?”

“嗯。”

“我能见见吗?”

袁国江不解望着他。

“我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岳原。”翟亮口气近于央求,钟波还是第一次听到。

“已经死了。”袁国江说。

“死了?”翟亮表情意外,“怎么死的?”

“自杀。”

袁国江给他看马义军生前的相片,他盯着那张一寸彩照久久不错眼珠。

“你认识他?”钟波审度他神色后问。

翟亮摇摇头,语速极慢地解释,“我代人受过,总得……看看这人到底长什么样吧。”

这一刻,钟波跟他的感受竟然殊途同归。

马义军在相片上怯懦地笑着,仿佛在嘲笑他们,甚至嘲笑世间的每一个人。

钟波和翟亮一起走出南分,黑夜无边无际地压下来,几盏路灯光线微弱地给人提供着照明。

到了岔口,两人一齐止步,钟波转眸,翟亮也正回过头来。

“你不必向我道歉。”翟亮先道。

“我没想过道歉。”钟波老实说,“我仍然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说谎。”

翟亮仅仅低头笑了笑,钟波没指望他给自己任何解释,他已经没这义务了。

简短的道别后,翟亮朝北,钟波朝西,彼此分道扬镳。

走了一段,钟波忍不住又回头去看他。

翟亮双手插在裤兜里,半低着头往前走,脚步滞重,像有放不开的心事,和钟波初见他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钟波总觉得他身上有一块地方,被乌云遮住,看不清楚真实面貌,唯见一抹黯淡模糊的阴影。

但是,也许这样的感觉也只是出自他个人的臆想,钟波很快自嘲。

他不再像一个月前那样耿耿于怀于自己的直觉了,因为直觉最终敌不过现实。

他停在原地,掏出烟来点上,目光一直没有远离与他越拉越远的翟亮。

而翟亮低着头,向前走,始终没有回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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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完

下篇 No.1
2011年4月30日,林惜独坐在江边,看落日余晖播洒在江面上,犹如铺了一层薄薄的金粉。偶有货轮鸣笛而过,江水被劈成两半,金色涤荡,逶迤而下,像轮船拖了两条长长的尾巴。

今天是岳原的忌日,他离开林惜已有两年,远远超过他们相识的时间。

这两年,林惜并不常常想起他来,她很忙,要照顾小添,要为生计奔命,唯独很少让自己思考。思想是痛苦的发源地,她深知这点并不折不扣地将它屏蔽于生活之外,确实管用。

小添是林惜的儿子,名字是她请彭奕珍取的,姓岳,叫岳添,为此彭奕珍对她深怀感激。

小添是早产儿,出生时林惜大出血,差点死掉,彭奕珍急得一宿未睡,守在门外边流泪边念经,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诚意感动上天,大人小孩最终都保住了,但孩子羸弱得像只小猫,奄奄一息,在保暖箱里护理了近一个月才得以出院。

出生后头四个月内,小添常因体弱多病半夜突发上医院,婴儿易得的各种毛病他几乎一个不落,林惜认为这是怀孕期间她遭受重大打击的后遗症,但彭奕珍不这么想。

彭奕珍常年吃素,只要有慈善募捐活动她都会参与,但她还是担心晦气会波及小添,她深信丈夫和儿子皆是被她的硬命克走,林惜说不服她,看她终日忧心忡忡,于是提议说,“不如我们搬出去,自己过吧。”

彭奕珍虽不舍得,最终还是答应了,又迟疑着与林惜商量,“索性让小添跟你姓,这样和我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我只要他好好的,别的都无所谓。”

林惜想了想,摇头,“算了,别改了,小添是岳原的儿子。”

彭奕珍又欣慰又不安。

林惜觉得,作为女人,彭奕珍很可怜,但自己又何尝不是。

她带着小添离开了那栋洋房,没有拿彭奕珍的任何财物。

彭奕珍不敢勉强,但为他们的生计担心,林惜颇自信,“放心吧,我能养活孩子。”

事实上,如果没有翟亮,她很可能熬不到小添满周岁。

林惜在东郊租了间房,又在附近的一家私营企业里找到份助理的活儿,但她常因小添生病而请假,最终惹恼了主管,在试用期内即被辞退。她先后又找了几家单位,都因为同样的原因没能做得长。

后来,林惜索性听从翟亮的意见不再谋职,专心在家看护小添,吃穿用度都由他负担。

翟亮打两份工,林惜猜也许还不止,因为他严重欠觉,难得过来和小添玩一会儿,总是呵欠不断, 但每次问他,他从不说实话。

不过林惜也很少过问他的事,问了翟亮也不会说,她更早以前就习惯了他冷淡的态度,原以为彼此已成陌路,是岳原的离世,再次让两人走近。

小添满一周岁后,身体终于好转,不再像只萎靡不堪的病猫,彭奕珍见了欣慰不已,林惜差不多每个月都会带小添去看她一次。

林惜和父母的关系也在这期间逐渐改善。

起先,是母亲瞒着父亲偷偷来看她,第一次见到小添时,母亲眼圈都红了。她带了几张小添的照片回去,两个月后,父亲的身影出现在林惜的租房里。

父母见林惜过得清贫,想让她搬回去与他们同住,孩子也有人照顾。他们不知道林惜生小添时差点死掉,更不知道这一年多来的经历足以让她看淡一切,包括父母亲情。

林惜婉言谢绝了,但逢父母想把小添带回家住几日她总是答应的,她自己也能喘口气。

小添一周岁生日后不久,翟亮病倒了,医生诊断是劳累所致。

林惜把小添送到父母那里,一连两周都守在医院照顾他,有时太晚,她也懒得回去,就靠在床脚将就一宿。

有天半夜,她睡得迷迷糊糊中被人推醒,看到翟亮发红的眼睛。

“你怎么不回去睡?”他口气恼火,但仍很虚弱,那时他刚刚告别整天喝流质的日子,可以吃点稍干的面食和米饭了。

林惜向他解释太晚了,没有公交车能坐回家,但翟亮像刚吃过枪药,和她吵了一架,把邻床的病人都闹醒了。林惜忍住眼泪,推开房门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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