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别的酒吧的服务生吧?”钟波开着玩笑,他知道来这儿的人都不喜欢别人打听自己的隐私,“特地偷跑到这儿来学艺。”
“不-是-”女孩拖长了声调,再度笑起来,容颜爽朗明媚,像春风袭来,让钟波觉得很舒服。
他又胡猜了几次她的职业,女孩总是摇头,他撂下酒杯投降,“那到底是什么?”
女孩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不告诉你!”
预料之中的回答,钟波毫不介意地哼笑一声。
女孩的视线还停留在他脸上,“你刚才,为什么老盯着我看?”
“有吗?”他漫不经心地反问。
女孩似乎不屑跟他争辩,直截了当地问,“你觉得我漂亮吗?”
钟波想了想,说:“不错。”他不能昧着良心说谎。
他以为女孩听了会很骄傲,孰料她的神色却黯淡下来,仿佛受了打击,钟波觉得她一定是想到了什么烦心事。
这么年轻的女孩,会有什么烦恼?无非是工作不顺,感情受挫而已。
他轻吁了口气,什么也没问,默默喝自己的酒。
女孩也想喝,举杯时发现杯子又空了。她还想再叫,钟波忍不住出言阻止,“差不多就行了,酒这种东西喝多了伤身。”
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他怕女孩嗔自己多管闲事。
幸好没有。女孩转头觑着他,双眸水汪汪的,盛满了风情,令他心神一漾。
她慢慢凑过来,带着不怀好意的挑逗意味,说实话,她的长相配上眼下的表情对男人来说确有致命的吸引力,只不过她刻意的痕迹太深,眼里的嘲讽掩都掩不住。
钟波平静地注视她在自己面前耍伎俩,没有退避,更没有慌乱。
女孩的脸几乎要贴到他脸上时,忽然绷不住笑了出来,“我听到你心跳声了,咚咚的跳得好快!”
钟波哂笑,“胡说。”
她忽然不笑了,紧盯他的眼睛,“你能送我回家吗?”
他们站在路边拦车,女孩从高凳上爬下来时脚步就不稳当,钟波是一路扶着她出来的,这会儿她索性把整个身子都靠在他怀里了,这亲昵的举动让钟波有点不自在,但酒精发挥了应有的作用,他浑身发热,隐约觉得今晚也许会发生点儿什么。
上了车,两人并肩坐在后座,钟波想借机跟她保持距离,但女孩勾住他的脖子不撒手,几乎要融化在他怀里,他硬不起心肠来推开她。
她的脸红得更厉害了,眼眸半睁半闭,钟波偶然瞥了一眼便不好意思再瞧,这女孩天生有种介于稚气和成熟之间的蛊惑力。
她的嘴巴凑在他耳朵边,低语,“你一个人住吗?”
钟波的心重重一跳,他明白她问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什么。预想得到证实,他犹豫起来,该说实话还是直接拒绝?
他知道她今天不开心,自己不该乘人之危,但女孩轻吹在他脖子里的呼吸搅得他从心里热起来,久未有过的感觉,让他生出一股蛮荒的狠劲。
管它呢!
他能感觉女孩近在咫尺的眼眸似乎在观察自己,他低低“嗯”了一声,心里有点乱乱的。
好一会儿,女孩没吭声,就在钟波以为刚才是自己误解了时,她忽然又开口,“我改主意了……你……带我去你家吧。”
自从两年前与前妻离婚后,钟波没再碰过女人,离婚那会儿,是他最失意彷徨的时候,除了心情沮丧外,仿佛连其他功能都一起泯灭了。
但今晚不同,他能感觉到从自己体内不断迸发出来的热情,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此时的他,跟平日里四平八稳的自己仿佛隔了一层纱,他在纱的这一面摆脱掉以往的阴郁晦气,终于得以畅快淋漓一把,如同洗了个热水澡。
事后他才想明白,也许是因为女孩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正如他对她也一无所知一样,他们不必在彼此面前遮遮掩掩,只需以最原始最真实的面目相对:男人和女人。
凌晨两点,钟波精疲力尽地仰躺在床上,女孩枕着他胸口,手指缓缓游走在他肩胛处。
“真奇怪,”女孩开口说,“虽然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但对你的感觉还不赖。”
“为什么这么说?”钟波懒散地问,手掌轻抚她横在自己胸前的胳膊,她的皮肤又细又滑。
“你这人胆子是小了点儿,不过应该是个好人。”她微仰起头,没等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头就又垂了下来。
钟波失笑,笑容中夹缠一丝苦涩。
“我不知道你对好人的定义是什么。”他幽幽地说,“我现在的状态差到不能再差。”
她没有说话,有时沉默是比提问更好的催化剂。
他顿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我有个儿子,但他不在我身边……两年前,因为我的关系,他……残废了。”
他能感觉拥在怀里的身体微震了一下,肩胛处的手指也变得轻柔起来。
女孩撑起身子,什么也没问,俯首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柔声说:“别担心,他会好起来的。”
钟波对这轻飘飘的安慰只能苦笑,但还是觉得心情平静了不少,这骄慢女孩偶尔流露出来的温柔举止让他心动,还有她不加盘问的态度,让他觉得轻松自在。
他们都感到了疲累,相拥着沉沉睡去,亲密得好似一对已在一起多年的情侣。
陷入睡眠前的那一刻,钟波也觉得奇怪,这是离婚后他第一次带女孩回家,他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居然一点警惕性都没有,还能安安稳稳地睡着。
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惊醒。
手机搁在床头柜上,钟波探手就能够着,电话是袁国江打来的。他天生大嗓门,说话象咆哮,“钟波,你在哪儿?”
“家里。”钟波吃力地转头瞥了眼闹钟,快十一点了。
“今天上头来人,局里都快忙翻天了!妈的到这会儿才来得及喘气喝口水——哦,我找你是想告诉你,昨天上午你报过来的案子,受害人身份已经确认,他家人现在都在医院。”
昨天早上六点半,钟波像往常一样跑步去派出所上班,在门口被一个拾荒老人拦住,老人结结巴巴告诉他,东南段铁轨旁的树林里有个被打得不像样的男人,很可能还活着。
值班同事在吃早点,钟波来不及等他们,带上老人直奔现场。
钟波很快找到受伤男子,乍看已没有生命迹象,他拿手指在其鼻息间察探了好一会儿,才敢相信他一息尚存,即刻送往医院。
男子的确还活着,但始终昏迷不醒。
袁国江在电话里告诉他,受害人名叫岳原,周五晚上和朋友聚会后,在回家的路上莫名失踪,朋友到处找不到他人,只在市区一个酒吧门前找到了他的车。
朋友在子夜时分报案,但因失踪未满24小时未予受理,直到昨天晚上,岳原依然音讯皆无。经排查核实后,于今天上午才确认下落。
“他两个朋友先到医院认人,光看脸,根本认不出来,只能凭衣着判断。身上财物证件统统没了,不然咱们还能早点儿确认。他母亲没多久也赶往医院,只看了一眼就昏死过去,挺惨的!”
钟波睡意冲淡,但听得不十分认真,这样的案子隔一阵就会反复一次,现在破案是袁国江的责任,不是他的。
“咱们原来约好晚上聚聚看来不成了,”袁国江抱歉,“刚应付完检查,下午局里还要召开立案会议,不知会搞到什么时候。”
钟波表示理解。
“你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去一趟医院?”袁国江又问。
钟波想了想,“既然他家人都在,我就不去了。”
“还是去一趟吧,岳原的母亲特别提到你,说要不是你反应及时,也许他儿子现在已经不在了。”
钟波想到躺在担架上的那个毫无气息的躯壳,只能苦笑,“他人现在怎么样?”
“目前还活着,但能活多久连医生也说不准——他母亲叫彭奕珍,不知你有没有印象,联华物产公司的董事长,热心公益事业,出来搞过几次慈善募捐,经常上报纸的,没想到自己儿子会出这种事……”
挂了电话,钟波想起昨晚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女孩,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由始至终,他们都没有互相告知彼此的名字,他感到一丝遗憾。
房间里没留下她任何痕迹,只有枕边传递过来的一抹淡淡的香水味证明昨晚的确有女人在这儿过夜。
他仔细嗅了嗅,没分辨出是什么牌子的,他对这种东西一向没有研究。很快又失笑,他不会再见到她,犯不着为香水费心思。
他赤脚下床,拉开窗帘,刺目的阳光撒了欢地奔涌进来。阳光一出来,晨雾必定会散去,就像世间从没朦胧过一样。
在窗前站立了片刻,钟波拿不定主意接下来能做些什么。
他想起袁国江的话,决定还是去医院看看岳原。
岳原还躺在重症监护室内,透过窗玻璃,钟波看到他和自己上次来时所见一样,面庞上盖着氧气罩,一动不动,心电图时刻处于监控中。
病床前端坐一人,深色职业套装,乌黑的头发盘在脑后,脊梁挺得笔直,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