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1楼到1楼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而时间的流逝,从出生到死亡,对某些人来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这也行只是短暂的一瞬,就像是从天空中划过的流星,在还没有许愿的瞬间,它就已经降落。
电梯里的空气中弥漫的,是淡淡的血腥气息。
裴源的手掌里是新鲜的血液,还有更多的血从他的鼻子里流出来,一片片地晕染到他胸前的衣服上。
他捂住自己的鼻子和嘴,乌黑的眼眸里,一片平静的苍茫。
永远也不需要知道将来在哪,生命只剩下苍白的寂寞和麻木的冰冷,内心充满了沮丧和绝望的他早就放弃了所有的努力和希望。
也许下一秒,就是结束。
电梯显示“1”,接着,“哗”的一声,电梯门朝着两边默默地退去,站在电梯外面的一个人映入了裴源和林森的眼帘,捂着满嘴血的裴源脸色立刻就变得很难看,他望着电梯外面的那个中年人,沙哑着声音喊了一声。
“爸。”
“你脸上的血是怎么回事?!”那个男人的声音很生冷。
林森笔直地站在电梯里,感觉到后背似乎有一只小虫子在慢慢地爬,他抬头看着脸色惨淡的裴源,后来他伸出手,狠狠地照着裴源的胸口打了一拳,那一拳打得太狠,裴源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直接倒在了电梯里面。
林森低声说:“你他妈的去死好了!”
林森听到裴源的爸爸喝道:“你怎么打人啊?”他上前把林森扯出电梯的时候,被揪扯出来的林森看到跌坐在电梯里的裴源。
他的嘴上是鲜红的血迹,他望着林森,淡淡一笑,苍白的面孔好像是橱窗里冷漠的雕塑模特。
他缓慢地对林森扯出了一个口型,“谢谢。”
电梯门再也没有了阻挡,缓慢地在林森和裴源之间关闭,直到最后一丝缝隙也被完全地合拢,满嘴是血的裴源就这样被隔离在那一个狭小安静的空间里。
就像是被留在了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钟年在房间里做了一会儿作业,他听到了门声,有人回来了,钟年走出房间,他看到了钟茗站在门口,正在低着头脱鞋。
钟年说:“姐。”
钟茗“嗯”了一声,她换好了拖鞋之后抬起头来看看钟年,“你吃饭了吗?”
钟年摇摇头。
钟茗看看挂在客厅上的钟,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她把书包放在柜子上,转过头来对钟茗说:“我做饭,你炒菜,这样快点。”
洁白的大米被泡在冷水里,钟茗伸手在里面一遍遍地搅动着,她的手被冰冷的自来水刺得一阵阵发疼。
钟年说,“加点温水吧。”他给钟茗加了点温水之后,又细心地帮钟茗把衣袖挽上去。
钟茗的目光停留在钟年的面孔上。
钟年并没有察觉,他转过头去继续炒菜,灯光从头顶上照下来,钟年被笼罩在那种金黄色的光芒里。
他的背影忽然变得有些模糊,就像是在学校的会客室里,章云那消瘦的身形,也曾一度变得这样的模糊。
钟茗悄悄地擦干自己的眼泪,她低下头继续淘米,再也没说一句话,客厅里传来电话的铃声,钟茗把米盆递给钟年,自己走到客厅里接电话,电话是孟烁打来的,竟然是一副欲言又止的口气,扯东扯西地说了半天,直到钟茗不耐烦了,警告他自己要挂电话了,孟烁才终于说道:
“钟茗,乔圳这个人,你知道吗?”
钟茗的身体僵了僵,“……”
“钟茗?”
“知道,不过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我妈是乔圳的二奶!”
“……”孟烁默然了半天,最后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姓乔的贪污,你妈帮着那人受贿,现在我爸正在查这件事儿,姓乔的好像是把责任都推到了你妈身上去了,你妈现在的处境挺难的!”
钟茗拿着电话站在那里,仿佛是突然触电一样,脑海里一片空白!
钟年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着钟茗的样子,疑惑地开口,“姐?”
钟茗猛然打了一个激灵,回过头来看着钟年的同时“啪”地一下把电话给挂上了,钟年的目光在她挂电话的手上顿了一下,接着问道:“姐,你怎么了?”
钟茗摇摇头,“没事。”她往厨房看了一眼,“饭做好了吗?”
钟年说:“饭已经煮好了,菜是昨天剩下的,我都热好了。”
钟茗“哦”了一声,机械地往厨房走,“我来炒菜,你先去看书。”
钟年说:“姐,我刚才说菜已经热好了。”
“啊?”恍恍惚惚的钟茗抬起头,一脸的茫然样子,缓慢地问道:“你说什么?”
饭菜摆上桌,钟茗和钟年面对面坐着吃饭。
挂在墙上的钟表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钟年时不时会说一些班上的有趣事情,他聪明地察觉到了钟茗情绪上的异样,并希望能够扭转钟茗的低迷,“姐,今天江琪姐说让我替她给你传一句话呢。”
钟茗默默地看着面前那一碗洁白的大米饭,“她说什么?”
“她说让你以后注意点裴源,最好别跟他走得太近。”
钟茗恍惚地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钟年转过头来看着钟茗。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安静的光,仔仔细细地看着钟茗的眼睛,然后静静地说出一句话来,“姐,你到底怎么了?”
钟茗摇摇头,“我没事儿!”
钟年呵呵地笑起来,眼眸里闪动着温柔的光束,“姐,无论发生什么,你还有我呢。”
钟茗看着钟年那副笑呵呵的样子,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错,钟年,你还有我,我还有你!”
她那一句话才刚落,防盗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开锁的声音。
钟茗和钟年的脸色同时一变。
防盗门被“哐啷”一声推开,醉醺醺的钟方伟东倒西歪地走进来,他甚至看都不看钟茗姐弟一眼,直接晃晃悠悠地朝着卧室走去,才走了几步腿就直接撞到了摆在客厅里的茶几上,茶几发出“哗啦”的声响。
钟年想要站起来但被钟茗按住了,钟茗咬着牙说:“别去管那个王八蛋!”
钟方伟两眼惺忪,就这么东倒西歪地走到卧室里,接着整个人如一条沉重的麻袋一样倒在了床上,呼呼睡去。
客厅里又恢复了寂静。
钟茗把一块肉夹到了钟年的饭碗里,淡淡地说道:“吃饭!”
裴源在卫生间里洗脸的时候听到了外面哇啦哇啦的电视声响个没完,还有那个女人走来走去的动静,裴源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皮肤隐隐泛出淡淡的青紫色,一双眼眸里是一片死气沉沉,没有半点生气的麻木和荒凉。
他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的时候听到那个女人关电视上楼的声音,楼上一片寂静,裴源回过头,看到了对面的那个已经关闭了很久的房间。
他沉默了片刻,转身推门走进了那个房间。
房间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摆设,桌子上放着一个PSP,因为已经放在那里很久了,所以早就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尘,透明的落地窗前放着一个画架,还有一个颜料盘,颜料盘里的颜料都已经干涸了,硬结成散碎的几块。
裴源慢慢地坐在靠墙的沙发上。
他想起母亲死的那个深夜,他一个人害怕地坐在医院外面的走廊里,外面是黑漆漆的夜色,医院走廊里的灯把一切都照得惨白惨白的,周围没有一点声音,他被父亲甩了一个嘴巴子的那半边脸还是火辣辣地疼着。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叫他,“裴源。”
他抬起头,看到哥哥从走廊的尽头跑过来,一口气跑到他的身边,裴源看看他,他坐到裴源的身边,伸出温暖的手臂搂住了他冰冷的肩头,“裴源,别害怕。”
裴源,别害怕!
有时候他会梦到一场大雪。
天地之间是一片皑皑白色,铺遍记忆中的角落,纷纷扬扬的大雪还是接连不断地从天空中飘落下来,一整排的白杨树立在道路的两旁,他们浅蓝色的书包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花,他对着那个裴源招手,用力地招手,“快点,裴源,我等着你。”
白雪里那个被裴源称之为“哥哥”的男孩,笑容从未褪色,只是去了不同的方向,风雪吹拂走了他的身影。
一切,都是为了忘却的纪念,正如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新的开始。
我等着你。
回忆里有一场大雪,时光就像是打了点的轨迹,总可以镌刻下很多很多的东西,我们管这种轨迹,叫做记忆,而记忆,却总是可以昭示着无数改变的东西,一切往事都有迹可循,年少时的固执让我们学会最肆无忌惮的残忍。
明知道是错的,却总要去做。
裴源的双眸在黑暗的空间里意外的明亮,眼前的画架上似乎贴着一幅画,在他的眼前慢慢地延展开来,变成一幅幅连他都无法控制的画面,裴源苍白的面孔上是深海一般的沉静,大段大段的记忆彻底地摧毁了他的神经,他闭上眼睛,努力地呼吸着。
握在手里的手机忽然“嗡”的一声响。
裴源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是一看短信的内容就知道是谁发来的信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