吝啬看着公交车从自己面前开走了。
他默默地回到了小区里,还没有走进楼下的大堂,就见大堂里的老伯伯站在外面抽烟,同时向他招招手,笑着道:“有人找你。”
林森走进大堂里。裴源一个人坐在大堂的沙发上,消瘦的面孔被被灯光照耀得更加苍白,他只穿了一件T恤,校服被他缠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在听到脚步声之后,裴源抬起头看看林森,她的眼瞳里有干涸的光芒。
“我没地方可去,只能来找你了。”他对林森说。
林森的目光落在了他被校服缠住的手臂上,他的眼中顿时流露出一片了然的光芒来,裴源说:“方便吗?”
林森点点头,“我爸妈都在外地做生意呢。”
他们一前一后上了电梯,林森把裴源带入自己的家里,他回头把门关好,接着转过头,把裴源裹在手臂上的校服解下来,校服上是一片刺目的红色,但胳膊上没有伤口。
林森皱起了眉头,“你又跟谁打架了?”
裴源呵呵地笑起来,从他与林森再次相遇到此刻,他也终于有一个笑脸了,“没有啊,我没打架!”
“那你衣服上的血……”
“我自己吐的。”
林森拿着裴源的校服,无声地站在玄关那里,裴源还在左顾右盼,“你家不错啊,比你在汕头的家好多了,不过你爸妈还是老样子啊,竟然还是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我在你家借宿一晚上行吗?”
林森说:“你随便好了。”
裴源苍白的面孔上那一抹透明的笑容,犹如捕捉不到的尘埃,慢慢地消散在空气中。
林森默默地拿着裴源沾血的校服走到卫生间里,把校服泡在水池里,他打开水龙头,水流哗哗地浇在站着血迹的衣服上。
雨似乎一直都没有停过。
这就是汕头的雨季,雨水淅淅沥沥地打湿了马路,楼道里似乎浮起了一层薄薄的雨雾,楼下的合欢树花朵飘飘乎乎地落在雨水浸湿的地面上,楼道里响起男孩急促的脚步声,捧着篮球的男孩一口气跑到四楼,然后用力地拍着防盗门,大声地叫着:“林森,林森……”
门里面传出林森的声音,“裴源,我爸妈出去了,他们把我锁在家里。”
十四岁的裴源站在门口,他是冒着雨跑来的,他冲着紧闭的房门大声地喊着:“林森,我在鹭岛的哥哥给我寄来了一个篮球,等雨停了,你爸妈放你出来的时候,我们到楼下打球。”
“哦。”门内传来林森的应和声。
裴源就势坐在了门旁,“你在里面干什么呢?”
“看书。”
“什么书?”
“一本外国的小说,《汤姆历险记》,讲的是哈利和汤姆两个好兄弟一起环游世界的故事,你看过吗?”
“没有,你给我讲讲吧。”
“哦。”
十四岁的裴源静静地坐在楼道里,听着被反锁在家里的林森给他念《汤姆历险记》,林森的朗朗读书声在他的耳边不间断地响着,他抱着自己的篮球,聚精会神地听着这个属于好朋友的故事。
这是他们曾经最爱的故事,他们在一起读了无数遍,也没有厌烦过。
但也是三四年前的记忆了。
他想到小时候他委屈兮兮地告诉他,“裴源,高年级的成励他们抢了我的自动铅笔盒,还有我妈妈给我的零花钱。”裴源拉着他去找那些高年级学生算账,当然什么也没抢回来还被打了一顿。
后来,他们趁着那个叫做成励的小混混头目上卫生间的时候,搬着椅子把一盆洗完拖把的黑水从厕所隔间的上空一盆浇下去。
身后传来成励的怒骂声,裴源领着林森一路狂奔,林森得意的样子就好像是报了几百年的大仇一样,他不停地说:“裴源你真了不起,你真了不起,我要告诉我爸爸妈妈,你有多厉害,多了不起。”
长长的弄堂。
开满白玉兰花的弄堂。
有着两个孩子奔跑身影和快乐笑声的弄堂。
客厅里传来电视的声音,NBA的欢呼声让寂静的客厅刹那间就热闹起来。
林森双手湿淋淋地走到客厅里,看到聚精会神看电视的裴源,林森对这个儿时的玩伴淡淡地说道:“裴源……”
“嗯?”
“你可千万别死了。”
电视屏幕上斑斓的画面在裴源的眼前一幕幕地闪过,裴源的脸上是全神贯注的表情。他似乎和所有最普通的男孩子一样,完全沉浸在NBA的风采和目眩神迷中,就在林森要回书房的时候,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
“我知道了,哪那么容易就死了啊……”
林森回过头。
裴源的目光依然停留在电视机上,他年轻苍白的面孔上有着淡淡的光芒,眼瞳深处向外泛着一抹深黯,就好像是被冰冷潮水冲刷削尖的礁石,伤痕累累地暴露着自己最尖锐的部分,刺伤了别人,也刺伤了自己。
【六】
夜已经很深了。
钟茗打开房门,房间里没有开灯,报名参加了学校的尖子班特训的钟年还没有回来。
钟茗打开灯,先去钟年的房间,她回来的时候给钟年买了一本物理题库,一打开灯就发现钟年的房间乱成一团,桌子上胡乱地堆着些书,还有一大盒吃完没有倒掉的泡面。
钟茗皱皱眉头,走过去先把泡面扔到了垃圾桶里,又给钟年收拾桌面上的书本,有几本书胡乱地堆起来,钟茗重新把书一本本地摆好,但英语字典下面压着的一样东西很快就跃进了她的眼帘。
最近的考试大榜。
钟茗把那些书都放好,展开大榜看了一眼,她习惯性地先去看第一名的位置,但这一次,他没有看到钟年的名字!
考试大榜上清晰地写着:
钟年——班级第四名,年级第十名。
晚上,正是街边大排档热闹的时候,客人源源不断地坐下来,热气腾腾的小龙虾才端上桌,三个顾客中的一个就拍着桌子朝着一个满头大汗的少年说道:“小弟,快点拿蘸料过来。”
钟年应了一声,一面把滚热的盘子放在桌子上,一面飞奔去拿蘸料,就在他把蘸料拿来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有人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头,忙得晕头转向的钟年回过头,他看到了孟烁的脸。
钟年怔住了。
孟烁朝店铺外扬了下头,“你出来一下,外面有人找你。”
钟年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钟茗站在街道的对面,看着跟在孟烁身后走出来的钟年,钟年的脸色写满了忐忑不安,他就像是一个偷个钱被家长抓住的小孩子,面色紧张地走到了钟茗的面前,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了钟茗一眼。
“姐……”
钟茗看着钟年身上那条破旧的围裙,围裙上的点点虾屑。
钟年的脸被大排档里的热空气烘得浮着一层细细的油汗,手指头被小龙虾的汤水染得通红。
她觉得从未有过的绝望。
钟茗的手才一扬起就被孟烁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孟烁直接把钟年拉到了自己的身后,“说归说,钟茗你不能打人啊。”
钟茗气急败坏地说道:“孟烁你给我滚开!”
“可是你一副快哭了的样子打电话给我,让我跟你一块出来找钟年的。”孟烁企图平息钟茗的怒气,“再说教训两句就行了,打人就不对了,钟年也没做什么坏事。”
钟茗的手指都在发抖,“孟烁你闭嘴!”
钟年从孟烁的身后走出来,再次小声地叫了一声,“姐,我只是觉得你太辛苦了,我想帮帮你。”
“你这次考试怎么说?”
“那有什么关系,第一名和第十名还不都是一样,你真以为像我这样的人将来能够上清华上北大?还是能出国留学?开什么玩笑,我们哪有那么多钱?!我们现在连下学期的学费都不知道在哪里?!”
钟茗的嘴唇张了张,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胸口里翻涌的是无法克制的绝望和难受,就像是一盆冰冷的水迎面泼来,一瞬间将钟茗从头到脚浇透,她的全身都沉浸在那种巨大的冰冷绝望中,她忽然觉得心很痛,犹如被车狠狠地碾过一样的疼。
“钟年,我不打你。”
“……”
“你以后也不要再叫我姐!”
钟茗自己打了出租车回家,上车的时候她听到了身后孟烁叫她的声音,钟茗对出租车司机说,“开车。”
出租车司机紧张地看看泪流满面的钟茗,“往哪开?”
钟茗觉得自己就要痛苦得炸掉了,她说:“快点开车,随便你往什么地方开,只要离开这儿。”
出租车飞快地从孟烁和钟年的面前开过,“刷”地一下把他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Chapter4·温暖季·飞鸟和鱼
因果是在黑暗里种下去的种子。
总有一天,
酝酿着悲伤的种子,
会在潮湿腐烂的土壤里破土而出,
在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
摧枯拉朽一般疯狂生长起来。
【一】
这个城市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钢铁森林,尽管它被外界称为“最美丽的海上花园”,但是你永远无法逃避的是喧闹的人流,车水马龙的街道,老旧的蒙着一层灰色的楼房,窗户外面罩着生了锈的铁窗,看上去更像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