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沐仁说着从桌上取来出个杯子接水,水流哗哗地落进杯底,就像一桩桩从记忆闸门后奔涌而出的往事。“大概过了半个月吧,所有材料都要上交归档了,罗局突然拿着报告找我,说缺少主检人签字被宋局打回来处理了。”
检验报告三份签名缺少其一便视为无效,何况是主检人签名。当时局里大小案子不断,顾建业参加聚会局里不少人都是见证,早已定性为意外,罗守一的意思明摆着:人都走了,费事找回来只为个签名,也不值得,随便让谁替签算了。代签这种事虽然严格说来不合规定,但实际工作中往往不会那么较真,倒也不乏先例。此时周沐仁已是法医科的新主任,也的确只能找他。
顾宁皱眉道:“可周科是个仔细人。”谁不知道法医室的周沐仁为人严谨,在工作上认真的近乎苛刻,这种事情别人可能糊弄过去,周沐仁却绝不会不清不楚地做了。
果然,稍许沉默之后,周沐仁嘴角涌起一抹苦笑:“做人太认真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他说着看向顾宁,却没有从那人眼中看到一丝退让,“你说的没错,第二天我就想办法联系上了杜善文,就为了核对一下,求个心安。哪成想他竟给我出了个难题。”
顾宁皱眉追问:“什么?”
周沐仁的目光变得幽深,像一口陈年的古井,透不进丝毫光亮 :“你父亲的真正死因是急性酒精中毒不假,但放在尸检上,还要看这酒精是怎么进去的。”
周沐仁所言正是顾宁多年来的怀疑。一来顾建业酒量很好,只是旁人绝少知晓罢了;二来当年顾宁也曾从旁人口中了解到,那晚散场时,顾建业并没有明显醉酒的表现,可就在酒店到医院的路上,人却突然不行了——快得不合情理。顾宁眉头拧得更紧:“静脉注射应该会检出针孔。”
“但你父亲此前打过吊瓶。”周沐仁猝然打断。端在手中的水摇晃不止,他低头看了看粼粼的水面,默然将杯放回桌面,叹道:“不过病理切片中检测出了乙/醚的存在。”
如果说之前的针孔只是存疑,那么乙/醚的存在便是明显的问题。顾建业死前几天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并不需要手术麻醉,没有道理和途径接触麻醉药物。这不能不让人产生一个猜想:有人利用乙/醚使其暂时失去意识,并趁机注射了大量酒精,导致其在短时间内中毒死亡。倘若事情果真如此,那么顾建业的死便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顾宁的呼吸变得絮乱,声音也掩饰不住地轻微颤抖:“谁,是谁?”
周沐仁摇头:“不知道。杜善文他不敢说,把难题扔给了我。我那时满打满算也才工作了四年半,哪晓得深浅,我也不敢,所以这一瞒就是三年多。”他说着抬手指向自己胸口,“这儿憋得实在难受。”
无数念头轰然涌入脑海,顾宁只觉得有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胸腔中碰撞激荡,一时竟全然发不出声息。过了许久,方才低声说道:“那周科现在怎么又肯说了?”
周沐仁笑了:“我在等,等人来找我,我就不用再藏着这个秘密了。顾宁,你要想查就查吧,尸检证据就在我手里,你需要的时候我一定会站出来;若不是,就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说。”
顾宁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着,却慢慢在嘴角蓄起一个坚定的笑容:“我会来找你的。”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天空却仍然没有放晴。银灰色的云翳幕帐般遮蔽着整个天宇,仿佛年久失修又洇水臌胀的墙体。顾宁没有抄近路从大院走,而是原路返回,重新来到技术大厅门前。
技术科的人终归是多些,此时没有太多事忙,正三三两两的边说话边干活。袁珂坐处靠近门口,最先看到他,立时便招呼道:“顾队回来了?”
“刚回。”顾宁笑应,“你们李科呢?”
“科长去罗局那儿汇报工作了,顾队有事儿?”
“也没什么。”顾宁放低声音,似有一瞬犹疑,旋即又肃容道,“如果手机被监控了,你能查出来吗?”
“查出来没问题,但要想知道对方是谁可就难了,我试试吧。” 袁珂爽利地回应道。
得到这样的回答原在顾宁意料之内,因而也不再多问,但点点头,掏出一个手机放在桌上:“我明天来取,行吗?”
手机套着黑色的外壳,并未开机,袁珂一眼认出那正是顾宁常用的,当下不由一怔:“顾队,你这是……”
顾宁摇头:“一点儿私事儿,麻烦了。”
袁珂此时也反应过来,见顾宁似乎还想嘱咐点儿什么,立刻接过话道:“我明白,不会乱说,你放心吧。”
顾宁含笑谢过,略微站了会儿,又道:“另外还得麻烦你帮我查一下,咱们局里短号66818的座机,去年12月9日下午一点左右打进一个电话,是谁接的。”
五位数字默念一遍,立时便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筛滤出来,让她不由微微蹙眉:“这号好像是领导会议室的电话,调那儿的监控得李科批准。”
顾宁点点头,不再追问:“那等他回来你帮我说一声。”
袁珂满口答应:“没问题。”
顾宁又道过谢,正想告辞回队,转头却见一人堪堪踏进门来。来者五十岁上下模样,脸上已然被岁月刻下深深的沟壑,一身警服却熨帖挺直,帽徽更是亮得泛起银光。那人目光顺着大厅环视一圈,旋即落向最近的袁珂:“李智去哪儿了?”
“刚被罗局叫走。”袁珂连忙应道,“宋局有什么事儿吗?”
“哦,今年政策严,我知道大家有些意见,也理解,所以想着问问各科室有什么要求,力所能及的局里都尽量满足。”
“哎呀,宋局您这么忙还想着我们,真是……”袁珂客气地赔着笑,“李科一回来我就让他去找您,您看这样成吗?”
“行。”宋立言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见顾宁在旁边,便转身拉着他,关切地询问道:“怎么样,伤都好了吧?三十家里要是没人,就去我那儿过年!”
乍听他提起过年,顾宁愣了一下,旋即明白那日的事宋立言必然已经通过罗守一知晓了,想是顾及自己情绪没有说透,遂笑着推辞道:“都好了,您别麻烦,三十我还得值班呢。”
听顾宁如此回应,宋立言也不强求,但点头嘱咐:“小顾,母子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抽空给你妈打个电话,服个软。”
提到纪洁,顾宁沉默了一会儿,点头应下:“宋局,那我先回去了。”
宋立言点点头,目送他走出大厅。这才又回过头看着袁珂,说道:“你也是技术科的高材生,年轻人,好时候,力所能及的工作就多担待点儿。”说着略一停顿,旋即又道,“现在科里还有什么需要?案子多的时候能忙过来吗?”
“还行,都挺好的……”
窗外云霭似乎淡了一些,但仍旧固执地聚拢着不肯退散,远远看去,好似多日前途径兖中山村时,黄昏屋瓦间升起的袅袅炊烟。
大年二十九晚到底还是来了案子。老街路边一烧烤摊有人打架动了刀子,一个当场死亡,一个重伤。案子不难,只是时间实在不凑巧,刑警队和技术室加班加点,总算在除夕当晚人赃并获。
距离新春钟声敲响只剩下几小时,这时回家倒还能赶上个年尾。顾宁自然不能让袁珂为自己的事再耽搁,于是给手机设了与家中座机的互转,便索性撂在技术科,说好年后再做打算。
顾宁第三次被电话吵醒的时候,床头闹钟指针刚刚滑向五点——初七的凌晨,窗外夜幕浓得如砚台里攒了一年又一年的陈墨,除了对面居民楼零星的灯光,连一点儿月色都漏不下来。
这已经是假期以来连续第七天接到骚扰电话,顾宁深吸口气,气恼地走到客厅隔断前,一把抓起听筒:“你听好了,我就是警察,我不管你是威胁还是闹着玩,再这么下去我带人拿你!”
电话那面反常地沉默了一会儿,方有个清亮的声音响起:“顾宁,是我,邹凯出现了,你赶紧过来。”
顾宁一愣,揉了把凌乱的头发,哑声说道:“不好意思,我马上到。”
顾宁赶到警局已是十五分钟以后。齐治平正翘腿坐在警局的监控室,两眼盯着屏幕上交通大队同步传来的道路监控。顾宁带着一阵寒风进屋,不等站稳便问道:“什么情况?”
齐治平方才将目光从屏幕上挪开,勾起嘴角:“迎祥路口有车追尾,处理事故的交警在一辆调头的黑色马自达里发现了嫌疑人。那小子够机灵的,没惊动目标,现在正追踪呢。”说完挪了个舒服的姿势,又道:“我看你这假休得比上班还累呀,电话里怎么回事儿?”
顾宁下意识地揉揉鬓角,无奈叹道:“有人打骚扰电话,大家好不容易休个假,我想着回来再说吧。”
刑警干的长了总会得罪人,收到个骚扰电话甚至威胁警告,就跟家常便饭一样。里面十有八/九都是从前办过的人心怀不满,寻衅滋事,就像眼前蹦哒的跳蚤,认真计较不值得,放着不管却又惹人厌烦。不过林子大了,也的确有穷凶极恶的,憋着一口气,就为回来找报案的警察报仇。顾宁父亲顾建业当年就曾遇着这么一家,差点真交代在犯人前来报仇的弟弟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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