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焱觑了个空,问老板:“请问,你们店里招人吗?”
老板双手擦了擦围裙,上下打量她:“你要找工作?多大了?”
周焱笑答:“二十!”
“我们是要招个小工……你身份证带了吗?是本地人吗?以前做过没有?”
周焱道:“我外地来的,身份证丢了。”
周焱应聘失败,早餐店老板担心她外地人不稳定,没身份证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满十八周岁。
周焱有了第一次的尝试,接下来胆子更大,但工作不好找,十家有十家不招人,她连一个面试的机会都没得到。
好不容易等到一家贴着招聘启示的服装店开了门,又因为她没有身份证,将她拒之门外。
周焱说不出的心灰,捏着手机,克制住打电话的冲动。
走走停停,最后她停在了一处杂草丛生的路边。
船上。
李政出了驾驶舱,回去洗了把脸,正准备睡觉,一通电话赶跑了他的瞌睡虫。
“哎哟李政啊,你到哪儿了啊?”
“怎么?”
“弄错了弄错了,昨天那帮小子喝了几瓶马尿才干活,把两边的货物弄岔了,你赶紧回来!”
李政皱眉:“等我睡醒了再说。”
“不行啊,哎呀我去,那边要是不准时收到货,我这可就完蛋了!李政,李哥,我叫你哥哥,你赶紧回来,回来我好好伺候你!”
对方求爷爷告奶奶,李政骂了句:“他妈的!”
撂下电话,李政冲回驾驶舱,把船调头,重走一遍来路,中间就休息了半个小时,一刻不停,终于赶在中午回到了西沪码头,一下船,心情都写在脸上。对方看见,心里莫名其妙有点慌,只能勾着他的肩膀,好说歹说跟他道歉又道谢。
对方挥着手,烟灰乱飞,“走走走,昨晚没喝尽兴,今天中午正好!你看我容易嘛,怎么说我才是客人,结果得我给你陪笑,你说说有没有这个理?”
李政借对方的火点上一支烟,说:“行了行了,喝就免了,先弄点东西让我填填肚子。”
“想吃什么?来只野兔子怎么样?”
边说边走,经过码头附近的一个菜摊,李政脚步顿了下。
对方察觉,问:“怎么了?”
李政抽了一口烟,眼一眯,说:“没事,走!”
菜摊前人来人往,路人只带走一阵风而已。
今天东北面的一个菜摊格外热闹。
一个小伙子蹲下来,问:“这是什么菜啊?”
摊主答:“马齿苋。”
“怎么煮?”
“可以煮汤也可以凉拌。”
“多少钱?”
“三……四块一把。你买么?”
小伙子的朋友起哄:“问啊问啊!”
小伙子挠挠头,脸有点红:“我买,那个,能交个朋友么?”
周焱低下头,没说话,等了会儿,对方递来一张五块,周焱说:“有零的么?我没钱找。”
几个小伙子一齐掏口袋,凑出了四个硬币。
周焱接过钱,看着他们,心情像反射在硬币上的阳光一样灿烂。
过了一个小时,马齿苋卖完了,周焱又跑到了那处杂草丛生的路边,猫着腰摘野菜。
她脚上穿的是一双白色凉鞋,摘完一圈,凉鞋上早已沾满泥巴,脚趾头和脚背又脏兮兮的,手上还擦破了皮,左大腿外侧不知道擦到了哪里,多出一道划痕。
周焱回到码头附近的菜摊叫卖,划痕有点痒,她轻轻挠了挠,口渴了,她咬住白馒头,拧开矿泉水,咕噜咕噜灌了小半瓶。
她继续啃馒头,啃了一口,发现自己手指上的泥挂到了馒头皮上,她把皮撕开,拨了拨指头上的馒头屑,眼睛有点潮,她吸了吸鼻子,张大嘴再次咬住馒头,眼前的光线突然被挡住了,黑影压下来,将她整个人覆盖。
周焱缓缓抬头,看向蹲在她面前的那人。
那人淡淡地瞟她一眼,视线扫向地上,手一捞,把马齿苋抓成一捧,站起身,看着她,顿了下,才转身往前走。
走几步,回过头,又是一顿,回到周焱跟前,抓住她的细腕子,把她拽了起来,大步往前。
夕阳横斜,炊烟袅袅,如昨日来时景色。
第5章
周焱被对方拽了一路,临登船前,她奋力甩开对方的手,很有骨气地冷嘲热讽:“没你我也饿不死,你不是说了你不借我钱也不欠我的吗,昨天晚上不是走的很潇洒吗,现在这样是干什么?我不需要你那点破同情心!我很快就能赚到路费赚到学费!我吃了你两碗面到时候还你一百碗!”
她心中豪情万丈,这段话在嘴里酝酿一遍再过滤一遍。
那人已经松开她的手腕,跳到了船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她没来得及表现她的骨气,幻想追不上现实。
周焱跳下船,低下头,亦步亦趋的跟着对方往船舱走。
这一刻,她是如此地鄙视自己。
进了船舱,李政把马齿苋扔进了水池里,问她:“会做饭么?”
“嗯?”
李政指指灶台:“会做就做。”
周焱回过神,犹疑道:“会。”
“做几个菜,快一点!”
李政说完就出去了,周焱透过窗户,看到他又上了岸,跟几个人说着什么,时不时指一下货物,又接过对方递来的单子。
周焱收回视线,打量了一下厨房。
洗了马齿苋,切了一片冬瓜,剁了土豆丝,把土豆丝浸泡在凉水里,又对着腊肉迟疑了一下,到底没有去动。
凉拌马齿苋和土豆丝都用一个铁皮碟子装,冬瓜汤就用汤锅,等见到李政谈完事,跳上船的时候,她又赶紧下了三把挂面。
李政在船舱门口停了一下,才跨进来,看了看灶台上的菜,说:“不煮饭?”
周焱说:“没米。”
李政拿来一把椅子,坐在灶台前,闷头吃了起来,吃了会儿,看周焱不动,他又走出去,冲岸上喊:“给我拿双筷子,再拿几个碗!”
岸上的人很快给他送来。
周焱这才吃上饭,还不忘那剩下的半个馒头。
吃完了,李政又出去一趟,等他再回来,周焱已经把锅碗都洗干净了。
“过来。”李政走进卧室,坐到了床沿。
周焱跟进来。
经过一顿饭,她的心情已经逐渐平复,他不借她,确实不欠她,甩下她更是无可厚非,她没立场义愤填膺,显得自以为是。
李政问:“说说,什么打算?”
周焱不答反问:“你这趟船,什么时候会回去?”
李政瞅了她几秒,答:“一个来月。”
“我能不能呆在你船上……我不影响你。”
“死人才不影响我。”
周焱咬了下嘴唇,“我会尽快挣到路费。”
李政讥讽道:“就凭你路边卖野菜?要饭的都比你挣得多!”
“你不是经常停船吗,船一停我就去找工作,找到工作我就走。”
“找不到你还不走了?”
周焱抿紧嘴。
李政哼了声,凉凉地说:“留你一个月不可能,后天到平江,到时候给你二百,你是找你家人也好,自己找车也好,随你便。”又指了一下里面的房间,“住那儿,橱子里有枕头被子,自己找。
说完就出去了。
周焱原本想问,为什么二百块钱要后天再给她,等船驶离了码头,她也没有去问。
她不想就这样回去,但如果她找不到生存之计,她也只能回去。
周焱走进里间卧室,费力地打扫一遍。
衣柜里空空荡荡,只有几叠被毯,一股难闻的霉味扑面而来。
洗漱完出来,她躺上床,再也没有力气动弹了。
早晨五点,太阳浮出水面,空气湿润,河上细小的波纹仿佛注入了某种生命力。
河水泛绿,并不清澈。
周焱意识到船“下沉”了。
她头一次登船时,船浮在水面,站在甲板往下看,离水大约两米。
现在,河水触手可及。
周焱贴着船舱,往船头走去,经过窗户,她不自觉地往里面看了眼。
那人打着赤膊,睡得正熟。
光线并不太亮,他的身体影影绰绰地藏在阴影里,反而愈发显得肌理分明,周焱没敢多看。
往前走了没几步,出现了一道门,周焱轻轻推了一下,没推开,再往前三步,是两节楼梯,楼梯上就是驾驶舱。
周焱没进驾驶舱,她注意到了船头的货物。
满满当当的巨型箱子,看起来格外壮观,估计有几百吨,把船都压沉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回船尾,盘腿坐到了甲板中央。
还是别乱走的好,她不会游泳。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升到正中央,一艘体型与这船一般大的运输船,缓缓从远处驶来。
水花向两边拂去,像在开路,周焱无所事事地盯着看,等那艘船停到了一旁,她才回过神。
这船似乎靠着他们停。构造类似,但显然比她屁股下这艘破船要崭新的多,窗户玻璃完整,还装了防盗的铝合金,她甚至看到了一个空调外机。
正仔细打量,突然,一颗小脑袋从空调外机那边钻了出来。
圆脸,单眼皮大眼珠,塌鼻梁,皮肤微黑,扎着两个毛毛糙糙的小羊角辫。
小羊角辫眨了眨眼睛,贴着空调外机,盯着周焱,慢吞吞的走到了船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