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进入七月,学校放暑假,河上的孩子多了起来,每当船只靠近停下,欣欣就窜来窜去,毫不认生。白天跟小伙伴们聊”姐姐”,晚上就跟周焱聊”小伙伴”,短短两天,周焱名声大振。
李政下午离开小客栈,回到船上,他脚下突然踩到了一根东西。
他低头一看,是根牙刷,居然还”晒”在这里,他踢了一脚,牙刷”噗通”落河。
这天傍晚,周焱轻松站在船头,眺望远处,船缓缓向岸而去,而岸边,一艘破船渐渐驶离。
遥远的距离,谁也没看见谁。
晚上周焱炒了盘虾,蒸了碗肉蒸蛋,又拌了一盘凉拌黑木耳,老刘叔和欣欣吃得哼哧哼哧的。
周焱吃得仍然不多,一口菜,吃上五口饭。
饭后,周焱走到船头打电话。
无月无星,细雨飘飘。
严芳芳偷偷摸摸接通,压低声音说:”你现在怎么样,人在哪里?”
周焱说:”快要到衡通了,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我打算回家。””回家?””嗯,老家。””老家啊,你多少年没回去了,老家有房子吗?””有是有一个,不过……”周焱转移话题,”下雨天演出方便吗?””还行,也就那样呗,人少了点而已,赚来的饿不死。””嗯。”周焱沉默。
严芳芳说:”你说你妈也真是的,跟你上辈子有仇么?怎么这么对你,也太狠了,人家灰姑娘的后妈也没她这样吧!你是你妈亲生的吧?”
周焱说:”挂了。”
船舶扎堆,家家都在吃饭,热热闹闹,周焱往岸上爬,打算到处逛一逛,脚刚迈上去,差点被一个人撞下河。
周焱”啊”了一声,对方及时拽住她。
周焱惊魂未定,那冒失鬼嬉皮笑脸地说:”美女,别怕别怕,真掉下河了,我也会英雄救美的!”
周焱将自己的胳膊从对方手里挣开,看了他一眼,就要走,那人却拦住她:”哎美女,你怎么从老刘叔船上过来,你是她闺女?”
周焱错开两步,问:”你找老刘叔?他在船里。”
那人吊儿郎当的说:”我不找他,我找你,你是他闺女不?”
周焱皱眉,回头喊了一声:”老刘叔,有人找你!”
老刘叔走出船舱,看向岸上的人:”噢,是林泰啊。”
林泰笑嘻嘻地收回看向周焱的视线,跳到船上,大声说:”老刘叔,你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大闺女了?””瞎说什么!你找我什么事?”
林泰道:”李政今天走的时候忘记拿这个,我托他帮我送人的,你的船追上他后,帮个忙,替我给他。”
周焱原本要走了,听见那人说了这句话,脚步不自觉的停了下来,也就几秒,她再次迈步,很快就听不见那人的声音了。
之后两天,天气出奇的好,晴空万里,碧波荡漾,河水渐渐清澈,欣欣忍不住下了次水,像尾小鱼似的游来游去。
河水数米深,周焱替她提着心,见老刘叔也不管,她这才静坐到房间里,翻起了书本。
傍晚时分,船舶又集结靠岸,从远至今,绵延竟像陆地。
周焱自自在在的穿行其中,欣欣找了她一圈,终于捉住了她,把她往当中一艘船上拽。
周焱问:”老刘叔呢?”
欣欣说:”不知道呀,爸爸扔下我跑了,白姐姐,你快点陪我们玩!”
周焱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李政在附近闲逛,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就任由它被风吹着。
走到一处花坛边,他随意扫了眼,看着泥土里的杂草,觉得似曾相识。李政蹲下来,夹下香烟,眯眼看了会儿,摘了起来。
船上蔬菜即将耗尽,他口袋里没钱,正好拿这几根小草来补给。
李政握着一捧杂草,回到岸边。
夕阳挂在远处,红彤彤一片,映入瞳仁,耀如火灼。
绵延的船舶中央,八|九个孩子席地而坐,背对夕阳。
一个扎着马尾的女人,面朝他们。
朗朗读书声,由远至今。
绵软灵动的女声说:”村晚惊风度。”
童声齐唱:”村晚惊风度。””庭幽过雨沾。””庭幽过雨沾。””夕阳薰细草。””夕阳薰细草。””江色映疏帘。””江色映疏帘。””书乱谁能帙。””书乱谁能帙。””怀干可自添。””怀干可自添。””时闻有馀论。””时闻有馀论。””未怪老夫潜。””未怪老夫潜。”
李政松开手,小草掉落一地,随风飘滚。他夹起烟咬住,用力吸了一口,烟雾缭绕,给远处夕阳渡上了一层朦胧色彩。
几天不见,这人感冒倒是好了。
第9章
周焱坐在甲板上,手上拿着一根狗尾巴草。狗尾巴草刚从岸边摘下不久,尚且生机勃勃,脑袋随着周焱的手晃来晃去,九双小眼珠子跟猫儿眼似的追着绿色的光点打转。
周焱拿它当教鞭。
“这首诗叫《晚晴》,是杜甫写的。”周焱说。
“杜甫是谁?”
“杜甫是诗圣,唐朝的一个诗人。”
“是男孩子吗?”
“是啊!”
欣欣插嘴问了声:“他长得好看吗?”
周焱想了想:“算是器宇轩昂吧……”
一个大点的孩子问了声:“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啊?”
周焱解释:“风吹过了,雨下过了,夕阳余晖洒落,湿气腾腾,江景映入眼帘,雨后夕阳,就是这样的景色。”
狗尾巴草朝前面一指,小鬼们统一地扭脖子看去。
晚霞如锦,江水烈烈,正是夕阳薰细草,江色映疏帘,可惜这两日晴好,不如上两日细雨飘飘来得切题。
大孩子问:“白姐姐,你是老师吗?”
“……我以后会是老师。”周焱摇了摇手里的草。
“白老师!”
有人领头,小鬼们跟着喊,“白老师!”“李叔叔!”
喊声不和谐。
欣欣突然爬了起来,越过周焱,扑到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李政身上。
李政拍了下她的头:“你爸呢?”
“我爸爸跑啦!”
李政笑道:“跑哪儿了?”
“跑到军军家里去啦,等下就回来!”
“把你爸叫回来吃饭。”
“哦!”欣欣大声应下,拉起那个叫军军的小男生,几下就跑远了。
周焱起身,拍了拍屁股,狗尾巴草在她屁股后面不停点头。李政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问:“二百块钱花完了?”
周焱说:“没。”
“不够车费?”
“不是。”
李政问:“那怎么还在这儿?”
周焱说:“我没地方去。”
李政不说话了。
周焱想了想,说:“我晚点还钱行吗?”
李政轻哼了声,不知道是同意她的请求,还是在嘲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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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叔从军军家里拿回了一瓶老白干,酒水汩汩倒进玻璃杯中,说:“我想着是该碰上你了。”
李政从他手里抢回杯子,老白干倒了足有一杯,“多了!”他拿过老刘叔的杯子,分了一些给他。
两人抿了口酒,酒味冲到喉咙,连骨头都热了起来。
下酒菜还没上齐,李政拣了颗花生米吃,说:“他们没留你吃饭?”
“这不是你在么,当然跟你喝有意思!不过欣欣那丫头女大不中留,非要在军军家里吃。哦对了——”老刘叔走到橱柜前,拿来一个袋子,“呶,林泰让我带给你的,说你忘拿了,他托你带给别人的。”
李政瞥了眼,接过来随手搁边上。厨房里的人刚好端了一盘热气腾腾的炒螺蛳上桌,老刘叔指着菜说:“你妹妹的厨艺可真是不错,这几天都是她下厨,还帮着我忙上忙下!”
周焱坐了下来,说:“菜齐了。”
李政没搭腔,夹了颗螺蛳。刚出锅,热油烫嘴,放了辣酱炒,辣味蹿上来,提神醒脑。
他吃了一会儿,筷子指了下周焱,跟老刘叔说:“你不是请她当小工吧?”
周焱一口炒蛋还没咽下。
老刘叔哈哈笑了笑:“她当小工不合适吗,吃苦耐劳又听话!”
李政瞥了眼周焱:“就这几天,你就看出她吃苦耐劳了?”
“几天还不够啊,跑趟船才花多少工夫!”老刘叔看向周焱,“这丫头早就有主意了,用得着给我当小工?”
周焱觉得她该插下嘴:“我托了老家的一个姐姐帮我找份暑期工,有消息前我想一路跟船,老刘叔靠岸的时候我就去找找工作,要是找到了,就不麻烦老刘叔了。”
后半句话,李政似曾相识,这丫头前几天就说过类似的话,没想到她要来真的。
“不麻烦不麻烦,有你帮我烧饭,不知道轻松多少。”老刘叔说,“哦,还能当个孩子王,看那群小鬼头一个个多听你的话!”
李政晃了晃酒杯,问:“你老家在哪儿?”
老刘叔“咦”了声:“你妹妹老家在哪儿你也不知道?”
“远房的,不熟。”
“哦。”
周焱说:“在衢临。”
不远不近,李政“唔”了声,也不再多问。
酒酣耳热,李政回去的时候,老刘叔已经喝大了,泡了一杯浓茶说解酒。
周焱收拾碗盘,从餐桌脚下拿起一个袋子,说:“老刘叔,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