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她另一手撩了撩垂下的黑发,抬手臂的时候,荷叶边的袖子豁开,他的视线自然地停留在不该看的地方,一瞬后无声地垂下眼眸,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怎么不说话了?”她好奇他是不是睡着了,轻轻地试探,“静泊?”
他忽然把她拉了下来,伴随着她的惊呼,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幸好这床矮,离地板的位置不高,她直接摔下来也不会有事,更何况有他垫底。
鼻尖对鼻尖,眼睛对眼睛。
他双手按在她背上,清声说:“让我抱一会。”
“你……不会是想到其他什么了吧?”她在电光火石间想起朱鸣文说过的话。
“对。”
“……”
他承认得这么直接,她也没话可说,维持现状,不敢再动,被他安稳地抱着。
过了一会,她察觉他的呼吸缓慢下来,似乎情绪平复了,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以为你不会想那些。”
“如果我告诉你,我想不过不止一次,你会害怕吗?”他的眼眸深得像是无止尽的黑色苍穹。
她真的不敢再说话了,只用耳朵听他的呼吸声,也想到了一点,如果他真的对她有非分之想的话……
心里还没有确切的答案,他已经抱起她,放回去,替她盖好毛毯,伸手敲她的额头,认真地说:“下次再考验我,后果自负。”
他说完,走向门口,开门去吹冷风。
柏子仁一个人留在屋子里纳闷,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让他有这样的误会?
她一手扶额作思考状,渐渐察觉有点不对劲,侧头一看,自己的右袖口是什么时候脱线了?豁开了这么大一个口子,里面什么都瞧见了。
她赶紧起身去找针线或者别针……
但为时已晚,门口的程静泊长身玉立,一直到月影西影,衣服沾满了凉意,依旧没有选择回房。
隔天一大早,柏子仁醒来的时候发现好像有异样,程静泊正垂眸看着她,眼里含着无奈的笑意,手臂枕在她背后,而她似乎在梦中当作这是枕头,无忧无虑地一直睡着。
不过,自己怎么又摔下来了?
她沮丧地看他,目光带着歉疚。
“睡得可好?”
“很好,你呢?”
“在你掉下来之前睡得还不错。”
“……”
“你似乎做了一个关于吃的梦。”
“你怎么知道的?”她眨了眨眼睛,回忆梦里吃的红烧猪脚,味道超级好。
他淡定地看了一眼搁在一边,自己负伤的那只手,手腕处有一排牙齿印记,以及,绷带后的血渍隐隐渗透出来,他稍作思量后便藏好,不让她看见。
“我随便猜的。”他说。
?
☆、第五十一章
? 白天的时候,程静泊去上课,柏子仁闲在房间里,翻了一会书,很快看时间,才过了十分钟,她拿过零食吃,想着消磨时间,但吃了一会舌头很咸,喝了一口苦茶,又皱眉。
她有些心不在焉,本打算出去走走见一见世面,却很快想起他的叮嘱,说不能去太远的地方,尤其不可独自进山,她只能作罢,走去院子里转了一圈。
日光正暖,院子里的水泥路上不知何时被画了九排格子,分别写好了数字,她看了一看后,单脚跳上一格,拿自己的左右手玩石头剪刀布,左手赢了跳单格,输了跳双格。
刚玩了几分钟,有人笑吟吟走来,说道:“你好。”
柏子仁抬起头,看见站在面前的是徐落山,略有些尴尬,收回了右手的拳头。
“其实你可以去听程老师讲课,有些同学还站在窗口一边听一边做笔记。”
“他没让我去。”她说。
徐落山轻轻一怔,似乎意外程老师的未婚妻如此听话,而后说:“也许是他忘了提了。”
“我真的可以去吗?”
“可以,只不过教室很小,人又多,没有电扇,非常闷热。”
“好的,谢谢你的建议。”
徐落山上楼后,柏子仁去换了一件衣服,只身去了学校。
虽然事前有些预感,但当真正看见集山县小学的教学楼后,还是很有触动,这里不能光用朴素两个字形容,准确说是简陋。
程静泊所在的教室门口果然有一排学生站着听课,他们非常刻苦,手里拿着类似木板和砖头一样的东西,可以垫本子写字,柏子仁看见其中一个男生一笔一划地把黑板上所有的内容都记了下来。
柏子仁悄悄站在最末端,目光投向讲台后的人。
他拿着粉笔在画抛物线,边上写着方程式,是在教数学,底下的学生听得很认真。
她静静地欣赏他的一举一动,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熟悉的是他本人,陌生的是他作为老师的模样。
他的声音倒不是听得很清晰,因为外面的蝉声大,她又是在门外队伍最后的一个,距离太远,但这不妨碍她看他的兴致,她倚在墙上,侧头看他轻轻掷下最后一点粉笔,翻了一页书,停顿一会,再开口说话。
一节课的时间很长,中间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她刻意回避,走去走廊角落,不让他瞧见,等继续开始后再回去原地,却发现已经有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抢了她的位置,她挠了挠头,有些心虚,自己怎么好意思占用宝贵资源呢?正打算离开,小女孩往前面挤了一挤,空出一条缝,无声地让了一个小空间。
“谢谢你。”柏子仁说。
“不客气,不过,你多大了?”小女孩的大眼睛充满了疑惑。
“二十四。”
好吧,说出口实在是一件丢脸的事情。
没想到小女孩没有嘲笑,反而点了点头,对她说:“学无止境。”
说完扭过头听课。
柏子仁保住了自己的位置,继续看黑板,程静泊在教地理了,分别手绘了七大洲。
小女孩看得很惊讶,轻声道:“画得好漂亮啊。”
柏子仁微笑,心里的溢美之词和她说出口的话一样。
小女孩赶忙跟着老师一起画,柏子仁悄悄一看,她画得歪歪扭扭,看上去一团又一团。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小时,到了最后十分钟的聊天时间,程静泊表示欢迎提问,什么都可以问。
很快有同学举手,站起来后说:“程老师,你是教哲学的,我想问一下,哲学家的工作就是在家思考人生的大问题吗?”
程静泊向学生们解释:“你的问题很好,在你这里可以提到萨特,他曾经拒绝过诺贝尔奖,理由是想做一个自由的人,晚年他双目失明,依旧选择站在阿拉伯工人面前,用实际行动为他们争取利益,他的工作不止是在家闭门思考这么简单。”
第二个同学提问:“程老师,你怎么样看待不公平?”
“不如问我怎么样看待公平,帝王将相,贩夫走卒,我们最终都一样,时间有限,有做不完的事情,实现不了的愿望,无数的错失,也参不透生死。”
第三个同学提问:“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问题很多哲学家追问了百年,没有统一的答案,不过,意义是被人赋予的,任何一个人,想找就肯定能找到一个,因为你活在世上总有看重的东西,它能给你动力,帮助你抵御恐惧和失望的情绪,但没有意义也不要紧,你追找不到答案也不用特别苦恼,因为我们本身就是存在的,和万物一样,有没有意义都在运转。”
程静泊又说:“当然我的答案不一定是正确的,只供参考。”
又有一个同学站起来,脸红红的,小心翼翼地问:“我该怎么追求喜欢的女生?”
这一回,程静泊想了很久,诚恳地说:“关于这方面,我的经验很少,很难给出提供一个高明的办法,不如你问一问其他老师?”
学生们笑出来。
“那你是怎么追到你未婚妻的?”
外面的柏子仁一愣,怎么连他的学生都知道了?
程静泊低头,用手翻了一页书,淡淡地说:“说来很巧,我们情投意合,水到渠成,没有追逐的过程。”
这句话落在柏子仁耳边,钻入她心里,她久久不能回过神。
等下课了,她才意识到一个真相,他在撒谎,明明他是她追求来的,从开始就是她主动的。
学生们鱼贯而出,教室只剩下程静泊一人,他先收拾讲台,把粉笔放回盒子里,再转身擦好黑板,然后走到窗前,把蓝色的布帘放下来,一瞬间,整个教室暗了下来。
最后回过身,瞧见第一排坐着一个高龄学生。
“我有问题。”柏子仁举手。
“什么问题?”他俯身看她,说话声音很温柔。
“怎么才能让自己喜欢的人一辈子开心呢?”
“这是我遇过的最简单的问题。”他看着她说,“留在他身边就好了。”
“……”
他拍了拍她的脑袋,对她说:“下课了,还有问题的话回家给你单独辅导。”
她被他拉起手,带出了教室。
外面的阳光正好,柏子仁忽然很想跑步,提议去操场,程静泊陪她去跑了一圈。
他们在树下休息的时候看见不远处有两个学生坐在地上,其中一个女孩卷高裤脚,似乎是被蚊子咬了,另一个男孩凑近看,过了一会转过身,朝他们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