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流转。
商流沙剪掉的发也该慢慢变长了,再见,又是一副新模样了吧?
从小他和商流沙便关系亲厚。
他曾经在某年生日拿到过她画的一幅画。
是商流沙家的阿姨陈妈在清扫时捡到,见装画的信封上写着他的名字,在他上门时给他的。
在她家中,没有邮戳,不会是有人寄错的,只能是她还没寄出的。
画装在一个牛皮信封内,收信人那里是他的名字,地址却是一个他非常陌生的地方。
内里没有落款。
即便他不是从陈妈手中接过那画,他也能识别出此画出自她手。
他见过那么多她的作品,不需要看署名已经能识别那是她的笔触。
画里的他,是某日他靠在窗前看书的掠影。
他曾因此心跳快了不止一拍。
他很高兴她曾默默观察过他。
可这结果,都是自作多情?
***
怕再见是物是人非。
那一年的寒冬,在商流沙离开乔樾的视线之内的第一百五十一天,乔樾最终踏上了南下之路,去沙城。
朝戈说外公外婆回来了,商流沙自己留在沙城,她的学校没有放假。
大雪封路,他不去,那个新年她就只能是一个人过。
他少时一个人过过太多年,知道那种感觉有多寂寥。
更何况,自相识以来,还从未有一个新年,他们不曾一起倒数,不曾第一时间听听彼此的新年愿望。
机场封闭,高速部分路段封闭。
那一年他南下时走得那段迂回的路,比现在他们送费因格去昙县的路更为艰辛。
可以一日到达的距离,他走了两天多,到那座小城时,已经是他们分离的第一百五十三天。
他跨过了四个省。
换乘了很多交通工具:火车、汽车,甚至漫天要价的黑车、送客的三轮车。
他裹挟着满身风雪,拿着从朝戈那里得来的地址,等在商流沙从学校回她外公外婆置办的院落的路上。
天很冷,可他的心是热的。
他很急。
可当商流沙出现在他视线之内的时候,乔樾却又突然冷静了下来。
雪四散。
商流沙的发已经有垂肩长。
很久没见,积攒了那么多天的心情,他不知从何说起。
商流沙在他眼前慢慢走着,视线不曾四处搜寻。
是她那个时候不过问闲事闲人的态度。
乔樾目光在她全身上下扫。
描摹了一遍她的眉眼五官之后,他却重新变得急切,迫不及待想再听听她的声音。
他加快步子很快走到走得专心致志的商流沙身后。
手中的伞高举到她头顶,替她遮挡寒凉的雪。
商流沙回头看他。
乔樾一笑,将那句推迟了很久没能当面说的话吐出来:“流沙。”
他的声音散在风里显得更为清冽:“我想你了。”
至今他还记得那个画面,她慢慢侧身看向他,面庞是他此生见过的最好的容颜。
***
朝令夕改?
拒绝了时隔半年又来撩拨?
乔樾不知道,那个时候商流沙忍了又忍,才没扇他一巴掌。
***
旧事已如天远。
此刻,乔樾手臂撑在这间布局简陋的室内的床上,等待商流沙的答案。
他需要知道,他到底怎么拒绝她的。
商流沙依然沉默。
乔樾重复:“这对我很重要,告诉我。”
“话是我亲口听你说的,”商流沙长睫颤了下,“乔樾,不是别人,是你。”
她重新下床,似是又要离开。
乔樾即刻拽住她的手臂,紧扣她的手腕,一字一顿:“我没有。”
商流沙觉得眼睛涩,她没同他争:“你不记得不重要。”
乔樾没法继续坐下去,这一刻语言是这般乏力,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没做过,要我怎么记得?”
他扣住她手腕的力道更紧了一分。
商流沙没回头,她迈出那几步,现在是背对着他的姿态:“都过去了,我不想讨论这个。”
乔樾往前靠了一步,手臂伸出去,勾在她腰侧,从背后束缚住她的身躯:“过去了?过不去。怎么过去?你现在不能对我说,就代表那是你的耿耿于怀。”
“别以为你多么了解我!”商流沙笑了下,有些冷。
乔樾又靠近一点,伸腿踢关上门,他换了一个问法:“什么时候?”
她那么骄傲……如果收到拒绝,不可能如常毫无反应。
“我们现在会在这里,是因为要帮我的学生寻亲”,商流沙依然没有松口,语调忽而清淡了下来,“我感谢你百忙之中抽时间施以援手,我现在没有为其他事分神的打算。”
那么多年,唯一有异的是虞听离世之后的那半年。
乔樾不能不去猜:“高考结束,你离开n市之前?”
商流沙没否认。
乔樾笑了一声:“所以你同我不告而别,杳无音信?”
她否认:“不告而别?乔樾,你避我、拒绝我那么彻底,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刀枪不入,脸皮厚的那么彻底?”
她走。
乔樾拦,彻底地从后抱住她:“别动。说不清楚,你今天出不去。”
她骂:“人渣。”
“嗯,还混蛋。说说,你怎么告诉我的,怎么表白?”
商流沙闭了下眼睛:“有意思?”
乔樾附和:“有。你得对我公平一点,你判我出局,我得知道依据是什么。”
她冷脸:“逼我回忆那些,你想没想过我愿不愿意?”
乔樾箍紧手臂:“你不愿意。但我更不愿意你和我中间夹着任何误会,弄清了,要杀要剐再随你。”
她依然冷:“够了,我谢谢你那么善解人意。”
乔樾还得说:“不够,我还没说完。”
“不可能的。流沙,我不可能拒绝你。那个时候,即便知道你将来可能会遇到更好的人,我都不打算放过你。你来,我一定开心地迎。你对我表白,我如果没像范进中举那般,也差不多像范进中举那样。我在等的是……一个更好的更对得起你的乔樾。你明白吗?”
商流沙在他的紧箍下动了下。
乔樾开始等,等她让他明白拒绝是怎么一回事。
****
七秒钟过后,他终于等来商流沙的声音:“所以呢?你等,我就得陪你等?谁给你的自信?”
一次次在他的好里沦陷挣扎?他知不知道残忍两个字怎么写。
她继续问:“你想怎么样?证明是我误会了,是我自以为是?”
她的声音不对。
喑哑、低沉。
乔樾松开手臂想要将她身体掰过来,直面她的脸。
商流沙又说:“你别动。”
她的话凉薄且字字分明:“你现在是想告诉我,是我搞错了,我弄错了你的心意。是我自以为是所以我们这十一年都这样浪费了?”
“我错了吗?我那时打电话给你约你见面,我从清早等到日落,我没等到你。你说你考虑一下,我从你的话里听到了迟疑。就是为了怕有误会,当时我甚至二度找你,门卫说你在,可你告诉我你不在,我被拒之门外。你没有赴约,你不想见我,我理解为拒绝。乔樾,是我想错了吗?”
“是十一年。”
“乔樾,我未来不知道还能活几个十一年。也许我会和虞听一样没有明天。如果是我的错误,你让我怎么原谅我自己?”
“我没法原谅。”
“我会特别讨厌这个商流沙。”
她在此刻才选择回身,蒙了一层雾的眼望着他:“这十一年我都在说服自己,将来总有一日,你会属于别人,那是很正常的事情。你每靠近我一次,我每允许你靠近我一次,我都在想,你tm怎么那么浑,我tm怎么那么贱,你懂吗?”
她的眼神坚定。
乔樾心慌。
这么多年,她从未向他剖白心绪,而她此刻开口,言语不绝。
这是他要的吗?
她用如此决然的语调诉说这些年的感情,像是坦白之后,就是离去。
他慢慢回忆当年那个雨夜的那通电话,回忆他说了些什么。回忆他的避而不见,和他这么多年一直以为的她的“不告而别”。
解释?
那次拒绝是个因伤而起的误会,能够解释。
可因他的迟疑和不勇敢造成的蹉跎,不是误会。
她曾勇敢地开过口,而他呢?
他那么不喜欢这个不去争取的乔樾。
***
这几秒,乔樾甚至连本能的呼吸都舍弃了,动不了。
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他懂自己一生所求得是什么。
不过是恨不能和这个年少时闯入自己生命中的彩虹般绚丽的人一夜白头。
那种迫不及待,像他此刻胸膛里那颗急欲跳出来呈现在她面前的心。
可她说得对。
那么多年他都不够主动,他从哪里来得自信她会永远在他身旁?
她又带着怎么样的心情,努力了多久才没有和他一刀两断?
乔樾开始后怕。
有多少个他暗怀心事的夜晚,她在想着了断?
商流沙转身,迈了一步离他远了一点。
乔樾即刻伸手去碰她。
洞开的窗吹进来的寒风都没有此刻他的心冷。
她要走的话,他拿什么留?
***
商流沙却没走,甚至在乔樾的手即将触到她的那一刻转身回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