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景真望着硝烟四起的方向只是不说话,从知晓梁琼的二心之后,他就料到自己和她的路不会那样平坦。果然,就是一条不能前进的路。
夕阳西下,天际一片残红如血。到了现在已分不清是夕阳之色,还是人的血液映染。
华筝盯着天际看了一阵,侧脸映着微光,整个人清幽如画。
他不是个没有眼力,可以轻易蒙混的人。所以他能看出梁景真的恻隐之心,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可是他能看出这个男人对绥军是手下留情的。这样一想,他同意和扶桑结盟或许也是别有用心。
华筝分明看透了所有,却选择沉默不语。他带着一腔愤恨上战场,以为可以平自己的怒火,却原来仍旧只是于心不忍。到底懂得了,不管她如何践踏他一颗真心,视他于无物,哪怕断他的骨,喝他的血……他也只能低进尘埃里,没半点儿反抗的余地。任由她碾作尘,化成灰,也只是一路不回头。
爱一个人就是如此,你可以不好,却看不得她不好。
华筝深知林君含还能坚持多久,那就像一只羽翼受伤的飞鸟,用不了多久就会跌落下来。
他如何还肯做一个猎手?
好在他病了一场,即便消极亦有得说。而梁景真现在成了主帅,他明眼看着,那个男人不过用了半成不到的心力。到了现在华筝已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想既然她不接受他的任何美意,那便速速求得援助,让自己强大起来。
王思敬找上来,让张孝全很是吃惊。立刻让手下人将他请进来。
热切道:“许久不见王副官,一切安好?”
王思敬与之寒暄两句,接着道:“我这次过来,是四小姐想要见一见张副官。”
他的一颗心沉下去,沉下去,窒息了一般。
林君含要见,张孝全不敢有半点儿懈怠。付江沅对这个女人的情义没人比他知晓,对她自像女主人一般。
见到林君含后吃了一惊,风骨虽是如此,可是整个人瘦得不像样子。戴着军帽,肩章散着灼灼冷光,和她眼中色泽交相辉应,忽然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张孝全顿时感慨万千,向她问她道:“四小姐近来可好?”
林君含苦涩一笑:“战事连连,过得倒是一般。”
请他坐下后,让王思敬亲自去倒茶。
张孝全哪里敢如此收受,只是站在那里道:“听王副官说四小姐有事吩咐,所以刻意马不停蹄赶了来,四小姐若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吩咐在下。”
林君含还是请他入座,那一刻神色只是说不出的寂寥。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坚定笔直:“修文是谁的孩子,我想张副官一定再清楚不过。我只是想劳烦张副官给老督军带个话,如若他肯竭力援助援军与扶桑这一战,我便将修文还给付家。”
王思敬正端着茶水进来,听到这一句心头猛然一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早在林君含要他去请张孝全的时候他便想到了,绥军危在旦夕,已然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或许再稍迟一些,就将全军覆没。为了整个绥州她不得将自己的心头肉舍了去。王思敬铁血铮铮的汉子骤然间鼻骨酸透,肺腑中一股股的热浪翻滚,无形中有灼烧的痛触。
张孝全慌忙的站起身:“四小姐万万不可,三少离开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帮四小姐好好守护小少爷,他知道那是您的心头肉……”
正是因为付江沅有这样的嘱托,所以一直以来他不曾向付府透露有关王修文的半个字。亦是准备到死将这个秘密烂到肺腑中,这样谁都没办法将王修文从林君含的身边夺走。
林君含凄楚得抿紧唇角,到了现在眼泪似已经流干了,这样难过,眼中却一片干涩。
只是嘴里发涩发苦,低低道:“是我对不起这个孩子,到了现在已是没有办法。”
张孝全忙道:“四小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我帮四小姐一起想想办法。如若是武器或者军资出了问题,我回去求求督军便是。”
“没有用的。”林君含摇了摇头,绝望道:“到了现在没有谁会平白无顾的助绥军一臂之力,除非有过硬的筹码。可是,绥军到了现在已然一无所有,我只有修文了……”
☆、(058)
张孝全沉默着不吭声,林君含有多不容易他是知道的,绥军的沦陷几乎人人都在等着看,只怕早已到了步履维艰的地步。能撑到今天仍与扶桑对抗,在他看来已是奇迹。
林君含接连抿了几口清茶润喉,方能将接下的嘱托说下去。好似临终遗言那般,她有太多的不放心,要字字说与他听,脑子却濒临空白,说得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了。
张孝全不停的点头:“四小姐放心吧,小少爷去了付府不会吃一丁半点儿的苦头,即便是拼了这条命,在下也当替三少保小少爷周全。”
林君含那眼眶之中蕴满泪水,点了点头。
最后王思敬将人一送出又折了回来。
急迫道:“四小姐,将修文送去付家如何使得?”那等同于要了她的命。
冷风撼动窗扉,发出微不可寻的细微响动。响在耳畔,只闻得簌簌风声。有些事不肖别人说,林君含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她只是没有办法……
低低道:“什么都不要再说了,让素心替修文整理一下东西,相信付府很快会来接人。”
王思敬喟叹不已,一片痛心。
转身要走,又被林君含唤住,只听她道:“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全自己的性命,我将修文交给你了。”
王思敬唇齿发颤:“四小姐……”声音一哽,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清雪下了一场又是一场,一年芳菲吐尽,竟是再也回不了头的。
王修文在房中呆得闷了,执意要到院中透气。
素心只怕他会冻着,拢了半天不许他出门去,现在看着整个人奄奄的,想来是闷坏了。不由给他多添了两件衣服,才放他出门去。嘱咐道:“玩一会儿就要回来,你看外面的天这样冷,着了凉可了不得。”
王修文便像脱缰的野马似的,乐得跟她保证。
林君含透过半敞的门扉,看到雪地里的王修文小脸红扑扑的,那模样甚是招人喜爱。她久久的看着,若是往常,还能欣然的推门进来,冲他招一招手:“修文,到我这里来。”像几年前那样,每每此时,他咧着小嘴笑着,晃悠悠的朝她走了过来。她同样伸出手来一把将他揽到怀里,一切舍弃的苦楚都不觉得有什么了。
可是,此时此刻却只能远远的望着。一双脚似被绑上千金的坠子,竟一步也挪不动。脑子里只是反复的想着,她还有什么资格?
这样的念头反反复复,像刀子一样划在她的心口上。这一生虽然不好,一路走来历经坎坷,却没哪一时觉得胸口这样疼过。
那眼泪像珠子一样一滴一滴砸到雪里,敲出一个个的雪窝子。
王思敬立在车前看着,时间久了,渐渐的下起雪来,鹅毛雪片落到肩头上,万劫不复一般。
这才走了过去,低低的提醒:“四小姐,下大雪了。再不走,路上只怕难行。莫不如进去看一看修文,我们趁天亮返回去。”
林君含泪流满面,胡乱的摇着头。
声音哽得厉害:“我若同他走近,只怕再舍不得……”
所以不亲近他,也不作半点儿碰触,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撕心裂肺的舍不得。
王思敬听她这样讲,一句话也说不出。
房门“吱”一声打开,穿了素色旗袍的素心已经出来催促。
“修文,你看这雪又下起来了,我们回屋吃饭,等到明天再出来玩。”
王修文皱起眉头,明显意犹未尽。素心可不由着他,见他磨磨蹭蹭的抱起来就往屋里去。
林君含一步向前,手指碰触门板却骤然停了下来。这一动不要紧,眼眶的泪更加汹涌狂肆。这一生……这一生她到底将自己最紧要的东西舍弃了。
王思敬一旁劝慰道:“四小姐,不要担心。将修文送去付府也只是权宜之计,等到战事缓和,我们再将他接回来不迟。况且现下时局混乱,清军相对而言实力强大,还算太平。属下想好了,暂时将修文放到付府去养也没什么不妥。这样四小姐也能宽出心来应战。”见雪越下越大,而她呆怔的站在那里像失去了知觉,不得拉着她上车。
车子一路驶回军营,窗外落雪喧嚣,扬扬洒洒,而她坐在后座上只字不发。
不出所料,付府果真愿拿一切来同林君含换取王修文。无论武器还是军资,就连人力支援他们也是愿意的。
岂不知付译在听说付江沅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孩子的时候,激动得将手边的茶碗都打碎了。明明滚烫,可是通通顾不上。只怕自己年纪大了,耳朵不那么听使唤,两步过来扶住张孝全的肩膀:“你说什么?你说江沅和林君含还有一个孩子?”
张孝全肩膀的骨头被付译一双手捏得生疼,一再点头道:“三少在这世上确有一个孩子,叫修文……”
不由得将来龙去脉说给付译听。
这样一来,初时付江沅执意要娶林君梦也便有了说法,经张孝全这样一说,是错认了一对双生子。
哪里还等得,也不管林君含的条件是什么,通通让张孝全应承下来,只望将孩子好好的带回来。临了还一再的强调:“速速去办,不要等她反悔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