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敬脸色不好,沉沉道:“回四小姐,周边都已经紧密盘查过了,都不见修文的影子,再往前一点儿就是战场了,我们不敢冒然派兵寻人,只怕这个敏感的时刻会引发同其他军阀的矛盾。但四小姐还是不要太担心,属下暗中已经派了人去找……地毯式搜索,就不相信会找不到修文……”
就这样小小的一个人如今石沉大海,竟寻也寻不到了。
林君含浑身发虚,按着沙发把手的手指只觉得吃力。
不由得喃喃道:“他一个小孩子能跑去哪里?”
王思敬抿紧了唇,亦是一副痛焦灼的模样。实则这些天来他也未曾睡过一个安稳觉,种种不好的念头在头脑中盘旋,稍一闭眼便被噩梦侵袭。他知道这是林君含的命根子,如若不能完好的寻回来,她定然也没办法再活下去。
“四小姐,是属下无能。对不起你和修文!”
到了此刻不是怨怼任何人的时候。林君含强压着那心里的疼,平静道:“冒再大的风险也要将修文找到……”她的声音微微沙哑,吐字渐若吃力:“引发其他军阀的嫌隙也不要紧,却是不能让人知道我们在找什么。”
没有什么比孩子的安全更重要。
素心在门外听到这一句话,快走两步进来,把水杯端给她:“四小姐,喝点儿热水暖暖身子吧。”
见她穿得并不厚实,一件昵子大衣,里面是利落的衬衣长裤。秋风瑟瑟,冷雨纷纷,又哪里可以御寒。
林君含没有接那杯子,直接站起身道:“我的时间不多,怎么能在这里坐下去。”
“四小姐……”王思敬唤了她一声,接着道:“四小姐,属下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就算为了修文,你也万万不能乱了阵脚。若是要其他叵测之人知晓你在找寻什么,定会一并将注意力投注过来,到时候修文只会更加危险……”
林君含胸膛起伏道:“那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的呆在这里?”
王思敬道:“四小姐,你回军营吧。这里交给属下,昨夜又加派了人手,如若修文在搜寻的范围之内,相信很快就能得到消息。”
其中的严重性林君含又怎可能不知,如若不是有所顾虑,一时片刻她都坐不下去,插翅也早赶过来了。只是修文的安危很重要,家国天下也不能半途而废……
王思敬知道最历经煎熬的要属她,哪怕是不忍,也只能劝阻。
林君含清亮的眼眸闪烁细碎的晶光,转首望向窗外,倔强的颌起首来一句话也不说。嘴巴里却如同吞噬了黄连一样苦涩。
时间眼见不早了,阴雨天的缘故,黑得更是早。走夜路怕是不安全,王思敬便催促着她回去。
素心送她出来,什么时候替她披了块羊绒的披肩也不知道。脑子不听使唤,一双腿脚更是,怎么上的车都不知道。就只见王思敬带好车门之后,冲司机挥了挥手说:“慢点儿开。”
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雨幕,纷乱的雨丝砸到车窗上,很快就迷糊了整片视线。林君含之前本是强忍着,这会儿脸上痒痒的,温热湿润的东西顺着脸颊淌下来,漫进嘴里,苦不堪言。
心里边着了魔似的一遍遍问寻:“修文,你到底在哪里?”
车子直驶到一条三岔路口,雨势越发的大,可见度低得可以,司机不得放慢车速。还是险些与一辆汽车相撞。从一侧路口中驶出来,尖锐的一阵刹车声,车身与车尾擦行过去。雨下得这样大,哪里看得清对方的车子,好在没有发生祸患,双方都未下来人查看情况便呼悠悠的开走了。
那一辆黑色的车子驶出不远便停了下来,司机率先撑着雨伞下来,并将后门打开。
一双军靴踏到水面上溅起泥泞的水花,沾到笔挺的军裤上,顿时显得面目全非。男子步伐极快,哪里顾得上这些,抱着个昏迷不醒的小娃极速朝路边的诊所中去了。
王修文是梁景真半路捡到的,出城的时候看到盘查的士兵,汽车缓缓停下来。透过车窗就看到一张隐约熟悉的小脸,他眯眸去想,方忆起是王思敬的儿子,早先在督军府是见过的,聪慧可人,就连林君含都十分喜欢。抱着他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操着绕口的乡音,同身旁的女人直嚷晦气。即便那声音故意压低,由于焦灼却粗犷:“真他奶奶的晦气,这要是死了,不就砸到手里了……哪里知道病得这样重,还以为能卖个好价钱。早知道这个样子,不如之前就扔到沟里喂狗了。”
女人拿眼睛瞪他:“我就说病歪歪的,你偏说生得细皮嫩肉能换几个钱来花花,这要是死在手里是要做恶梦的……”
梁景真戴白手套的手指在腿上轻微的叩了叩,招来副官耳语几句,那人接着便下去了。汽车方一驶出城,副官就抱着王修文走了过来。坐进车里道:“少爷,这个孩子烧得厉害,怕是受了风寒。如果不急时抢救,恐有生命危险。”
梁景真将人放到腿上细细打量,确定是王修文不假。蹙了眉头道:“那两个人贩子呢?”
副官道:“已经让扶桑的卫兵带下去了,那帮子人心狠手辣,不会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梁景真抽了毯子给他盖上,吩咐司机:“马上找一家诊所。”
副官一进来就大喊医生,小小的一家诊所,到了这个时间只有一个值班医生。听到喊叫和两个护理走出来,看到是穿着戎装的男人,知是当兵的,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问:“是哪个人病了?”
梁景真将王修文抱过去:“这个孩子高烧,且昏迷不醒,看看是怎么回事。”
医生直接接过孩子道:“你们在外面等着。”便直接抱去了急诊室。
副官后知后觉,此刻方问:“少爷,似是王副官的孩子……”
梁景真靠到墙壁上,掏出一根烟点上。淡淡道:“没错,的确是王思敬的儿子。”
那些熟悉的人和事再提及,仿佛隔着几生几世那样久。旧时的或缠绵或悱恻再次忆起,隐隐带着发酸发涩的氤氲之气,更像午夜梦回时的怅然一梦。那些与她有关的只言片语,再被逐一拾起,心头仍旧一如当初的不宁静。
☆、(047)旧人相见
手里的烟才吸了几口,走廊一端已经有人过来催促:“梁少,那边会长还在等着,我们是时候该出发了。”
梁景真弹掉一截烟灰,漫不经心道:“你没见那个孩子病着,我现在走不开。”
那人西装革履,看作派是扶桑人,只是本地话却也说得十分地道。还算是客气道:“梁少若是担心,留下人照顾便是,或者带过去治疗。我们扶桑多好的医生都有,更有先进的治疗仪器,总要比这么一个破旧的诊所强许多。再迟些,会长怕是等得急了。”
副官周树冷哼一声:“你们若是急了,先走便是。你没看到那个孩子正昏迷不醒,如何能等到去了你们那里再医?”
男子面色一哽,见梁景真神色也并不好看,便不敢再多说其他。只道:“那便等一等,我派人去同会长说一声。只是也不要耽搁太长时间……”
医生已经给王修文打了针退烧,到底是医疗条件有限,确定是感染了严重的风寒,也劝他们到大的医院就诊。
只等退了烧,就带着人离开了。
扶桑在淮遇建立了权利中心,几乎占居了大半个城,平日城中出入的也多半是扶桑人。整个香会就设在这里,从扶桑过来的要员大都直接抵达这里。
汽车一开进城,周树便道:“这哪里还是记忆中的淮遇城,简直成了扶桑人的天下。”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早先随梁景真去过扶桑,那里的风土人情自是见识过的,沿街的小酒馆,嗒嗒的木屐声……以及布帘后传出的丝竹之声,都是扶桑特有的标志。如今车子一路驶进淮遇城,却是随处可见的景致。
梁景真望着窗外没有说话,破碎的灯光划过脸盘,交织成谜。此番他来淮遇城是按着梁琼的指示,同扶桑商量合作事宜。扶桑有意联合梁家对付林君含,梁琼复辟无门,扶桑一找上来正有一拍即合的味道。所以过来时一再嘱咐梁景真要慎重对待,等他处理完手中的事,会亲自过来。
他的脑袋嗡嗡的,一路上没有停止过思考,又仿佛一团浆糊似的,什么都懒得去想。最后只是不耐烦的锁紧眉头,沉声吩咐司机将车窗打开。秋雨之后肃冷的空气吹进来,一时间只觉得呛人,竟如刀子一样划割脸颊,带了鞭笞的疼意,一下一下。
那边已经有人出来等候,缕花铁门一打开,即看到辉煌耀眼的灯火。廊檐之下站着几个人,逆着光,远远的看得不甚清楚。
周树侧首道:“少爷,我吩咐人带孩子去看医生。”
车子已经停下,梁景真点了点头。
车门被人一把拉开,司机请他下来。
会长是个年过半百的长者,此刻亲自迎了过来。操着笨拙的中国话笑呵呵道:“欢迎尊贵的客人,见到梁少,实是幸会。”
他伸出手来与之相握。
梁景真抬眸,眯起眼睛打量。唇角一弯道:“会长大人,幸会。”
“听手下人说梁少为了救一个孩子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现在的年轻人,像梁少这样古道心肠的着实不多了。我已经让人安排了扶桑最好的医生,现在就将那孩子带过去治疗,梁少尽管放心,定会很快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