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第一项工作很简单：打字。
周莉给了她一份文件，彩版的，让她录入到电脑里。她自诩打个字太小case了，就提枪上阵，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可当她把“企划”打成“气化”的时候，一根染着黑色甲油的青葱玉指戳到电脑屏幕上。
“这个，打错了！”周莉拧着粗直眉厉声说，顾晴赶紧改，然后周莉冷着脸回去她身后那个位子坐下。
至此，顾晴有种强烈的被监视的感觉。
所谓一物降一物，顾晴碰到周莉就萎了，那感觉跟面对张美兰似的。
她心粗，加上紧张，周莉这人又有点强迫症，标题几号字体，正文几号字体，数字必须用蓝色，文档里表格必须用2磅线条，顾晴顾得了这里顾不了那里，大错小错不断，被训得跟孙子似的。
后来周莉火了，敲着桌子问：“打个字都不会？你真念过大学？谁把你弄进来的？有没有点儿水准啊？嘉禾什么时候成了关系户的天下了？”
无奈她还真的是因为裙带关系进来的，来了就给人拖了后腿……顾晴憋屈得够呛，因为自觉理亏不好回嘴。
中午去餐厅吃饭，嘉禾的工作餐琳琅满目，她只喝了一碗玉竹老鸭汤，败火。
将近下班的时候向默阳回来了。
当时顾晴正盯着电脑头昏脑胀，没留意有人进来。周莉问了句“阳总？您怎么回来了？”
她才抬起头，迷迷瞪瞪间看到向默阳站在跟前，她扶着桌子站起来，跟着问候了声：“阳总好。”
向默阳说：“会议提早结束，我改签了航班。”
顾晴双眼迷蒙，想揉揉眼又不好意思，就站那儿陪笑。朦胧中看到向默阳敲她的桌子，应该是对着她说：“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等向默阳走了，她揉揉眼睛，转头跟周莉确认：“是叫我？”
“还不快去！”周莉又蹙起了粗直眉。
顾晴忙往总经理办公室跑，进门的时候向默阳正把椅子放到办公桌前，朝她招招手，顾晴赶紧过去坐下，紧接着一瓶依云就被放到她面前。她有点受宠若惊，呼一下又站了起来，忙不迭地道谢。
“别紧张，坐下，喝口水。”向默阳温和地笑，指指她的嘴，“你的嘴唇已经起皮了。”
老板如此温暖让她心中顿生无限感慨，感激涕零地拧开瓶盖喝了口。
“第一天工作，还算适应？”向默阳坐进老板椅里，解着西装外套的扣子问。
顾晴眨着发涩的眼皮陪着笑脸回答：“能，能，挺好，挺好。”
“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我。”向默阳说。
“没有，没有，哪儿能有呢！真挺好，莉姐对我可好！”顾晴忙摇头。
虽说她入社会没几天，基本的人情世故还懂。绕过周莉去找向默阳这种没品的事儿她干不来，何况周莉办事对事不对人，她今天挨的训全属应得。
“晚上有空吗？”向默阳突然问。
“有。要加班我无条件配合。”顾晴思维还停在工作平台，于是立刻做出回答。
向默阳笑，接着说：“我请你吃饭。”
“呃？”顾晴不自觉拔高了声音，惊讶地看着向默阳。
向默阳说：“兰姨是我妈的朋友，于情于理，我应该请你吃顿饭。”
☆、第九章
这个理由听着挺无懈可击的，可顾晴还是犹豫。
其一，向默阳是上司，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在不了解他的前提下跟他接近，她这半瓶子醋的水平怕会出糗；
其二，刚到公司就跟大老板出去吃饭，被人看见了岂不是自己亮招子树敌？
其三，晚上不回去，又得跟张美兰撒谎……她自认是个诚实的人，这次为工作的事儿撒次谎，良心备受煎熬，如今谎言又要累加，她心累。
她正煎熬着，听见向默阳问：“不想去吗？”
顾晴抬起头看着向默阳，他靠在椅子里，指间玩弄着钢笔，脸上带笑，她从这笑里品出几丝不悦的味道。
月薪九千啊……
大老板请吃饭连面子都不给是不是太吃里扒外，太不懂事儿了？
最终，在罪恶感跟月薪之间，顾晴选了后者。
她被向默阳领到了某家一看就不是她这种人能去得起的西餐厅。
本来她着急上火地累了一天，要是由着自己她会叫着姜小迟他们，一起去路边撸串，再配上一扎冰镇的啤酒。
如今路边摊换成了吊着水晶灯的餐厅，浓烟滚滚变成了香风阵阵，人声嘈杂吹牛打屁换成了小野丽莎的《玫瑰人生》，聊天内容也从“那混蛋真他妈欠揍”“那家酒吧妹子绝对够辣”变成了“你高中念哪个学校”“大学念哪个学校”“家里生意好吗”等等等等的社会普查，她厌食的症状愈发严重了。
加上对面坐着个阳总，她平时大嘴巴惯了说话没有遮拦，为这事豆儿教育了她无数次。今天她把豆儿的教训都搁在心尖儿上，说话句句斟酌，行动时时小心，真真地风声鹤唳了一把。
侍者上了牛排，顾晴一眼看过去就把它幻视成了烤炉上的羊肉串，正神游着肩膀上狠狠挨了一下。
“哎呦我去？你怎么来这儿吃饭？这是发达了？”
这逗比的声音此刻听来无比悦耳，顾晴惊喜地转头，看到姜小迟穿得人模狗样地站在跟前。而姜小迟身后站着宋宁远，也是一身西装。宋宁远臂弯里挽着个大美妞，腿长肤白貌美气质佳的那种，一双杏眼水光潋滟，弄得顾晴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多看几眼以后就觉得宋宁远跟大美妞的眉眼间有点相像。
“哟！阳总！没看到是您，您好您好，打扰了不好意思。”姜小迟朝着向默阳点头哈腰，一双贼眼滴溜乱转。
顾晴知道他心里在合计什么，在桌子底下踩住他的鞋尖扭了几扭，看着这厮疼又不敢喊出来的扭曲表情，她顿觉内火散了一半，身上松快些。
她正跟姜小迟暗潮汹涌着，大美妞朝向默阳打起了招呼。
“默阳，真巧，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你。”
向默阳朝大美妞微笑，说：“确实巧。”
大美妞抿着嘴唇一笑，杏仁美目旋即转向顾晴，问道：“这位是……”
向默阳坐着没动，往顾晴这边指一下，说：“我的新行政秘书，顾晴。”
大美妞朝顾晴伸出手，一笑露出八颗牙，笑容里热情的浓度调和得刚刚好，说：“你好，我叫宋画溪，默阳的朋友，很高兴认识你。”
她忙起身跟宋画溪握手，怪匆忙的碰掉了一把餐叉，姜小迟弯腰去捡。
她握着宋画溪的手，偷眼看旁边的宋宁远，这哥们朝她点了下头，扑克脸上纹丝不动。
宋画溪挽住宋宁远的胳膊，将他往前带了一步，对顾晴说：“这是我哥哥，宋宁远。”
她干巴巴地呵呵两声，看看宋宁远，不知道是该跟他说“幸会幸会”还是“巧啊哥们，怎么在这儿遇见了”。
顾晴以为，像荣霄跟宋宁远这样的人，跟他们这帮子鱼龙混杂的人玩玩可以，要扯到正事还得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如今社会上人惯爱攀高踩低，人家俩防备着被黏糊上真没错处。
所以，今天碰到宋宁远的家人，她拿不准怎么做才对。
她正犹豫的时候，宋宁远低头对宋画溪说：“我们认识。”
宋画溪“哎”了一声，惊讶地问：“你们认识？”
宋宁远点点头，没再说话。宋画溪再看顾晴的眼神就很不一样起来。
有点冷场。
姜小迟把叉子放到桌上，打着哈哈说：“阳总，那不打搅了，我们到那边坐，您坐！有事儿您叫我！”
向默阳点点头，宋宁远携着宋画溪随姜小迟走了，顾晴才坐下，隔着老远望着那三人坐下了，她开始寻思姜小迟怎么跟宋宁远一起出来，因为这俩人平时没怎么热乎的。
她看得出神，听向默阳问：“你来面试的时候说的，在绿色快车的朋友，是姜小迟？”
顾晴眨巴着眼，老实点头。
向默阳又问：“你跟宋宁远也认识？”
顾晴又老实点头。
向默阳放下酒杯，似笑非笑地说：“没想到你的人脉这么广。”
顾晴赶紧说：“哪有哪有，就是平时一块儿玩玩，我们这样的人哪儿配谈‘人脉’。”
她不知道向默阳问这句话的目的，可她听出来他语气里的不悦。
虽然不知道他不悦个什么鬼，可豆儿说过领导不高兴的时候必须装孙子，豆儿从来不骗她，所以她必须装孙子。
继而转念想想今天来陪向默阳吃饭真划不来，吃不下喝不下，还跟着一晚上担惊受怕，弄得她快神经衰弱了，要有下次她打死不来。
这不都是月薪九千闹得？一世英雄为五斗米折腰，她容易吗她？！
向默阳垂着眼，拿起刀叉切牛排，边问：“可以问一下，你跟他们怎么认识的吗？”
顾晴没想到向默阳会问这个，心里掂量掂量就如实说：“是通过一个共同的朋友，大家玩了几次认识的。”
向默阳停下动作，抬眼看着顾晴，重复一遍：“共同的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