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春节。
酒店里一到春节,专门来吃饭的客人就多了起来。因为过节,大家比较放松,所以这段时间里,醉酒的客人特别多。凌晨12点一过,一群群醉鬼勾肩搭背的从大堂里穿过,呼天喊地的冲到大街上。这种时候,挣小费也容易的多,上去帮他们开个门,或者帮他们叫辆车,有的客人就把我当兄弟了。
有一天,一个喝多的客人,司机开车来接他,我只是把他扶进车里,提醒他别磕到头,这位客人就拽着我衣领子不松手,从兜里拿出一个红包,抽出一张100的,塞我手里,“一拜高堂!”又抽一张:“二拜天地!”又抽一张,“永结同心!”他把钱紧紧塞我手里,迷迷瞪瞪的瞪着我:“叫大哥。”
“大哥。”我一点儿都没犹豫。
大哥亲了我脸一口,毫无理由,毫无防备。“亲弟弟。亲的。爱你。明天见。”
三百块钱认来的哥哥就这么走了。
后来我再没有见过他。
初五那天的后半夜,大批醉酒的客人离开后。我和王牛郎发现酒店不远处,有一个落单的醉酒客人。
我俩算了算客人离我们的距离,按酒店规定,酒店正门五十米范围内,有客人出现什么问题,我们都要上前询问。但五十米范围外,客人就算是当街撒钱,我们都不能脱岗冲上去捡。
那天的客人,站在我们五十米外的一棵树地下,抱着树吐。我和王牛郎远远观望着。
客人吐完,站起身,开始解裤腰带,解开后,手里拎着裤腰带,对着树小便。完事儿,客人抖了抖,然后开始摸摸索索的,紧紧抱住了树,过了一会儿,客人晃悠着的离开了。
客人在视线里消失后,王牛郎咧着嘴笑了。他回头看看大堂,确定前台值班经理不在,然后转头说:跟我来。
我俩小跑到客人尿尿的树下,我俩都笑了。
那哥们把裤带系在树上了。
我俩看着树上的裤带,一通傻乐。脚下那人留下的一滩尿,缓缓的冒着热气。
王牛郎把裤带解下来,放手上看看,“登喜路。”
王牛郎把皮带递给我,“你留着用吧,也有个名牌儿了。”
我退让回去,“师傅,你发现的。”
王牛郎一脸大气的表情,“我不用这个,我有好的呢。”
王牛郎解开大衣,把棉袄往上一撂,露出一条皮带。皮带中央有亮闪闪的logo。
“看见没有。万宝龙。贵族品牌。登喜路那是乡镇企业家用的。”
重新站回酒店门口后,王牛郎向我讲了这条贵族皮带的来历。去年夏天,那时候我还没来,一个香港老太太出了酒店门,问王牛郎,附近哪儿有药店。她嗓子很不舒服,想去买点儿药。王牛郎立刻劝老太太回大厅歇着,他一路小跑,顶着北京夏天正午的大太阳,跑了一站地,给老太太买回了川贝枇杷膏。后来老太太临走的时候,在酒店一层的礼品店,买了这条皮带,送给了王牛郎。还留给王牛郎一个电话号,让他去香港的时候去找她。
“那是哥们儿我离成功最近的一次。”王牛郎说。
王牛郎向我讲述了他的偶像,中国门童届的一个传奇人物,姓李。据说是真人真事儿。李传奇年轻的时候,在北京饭店做门童,职位虽低,但目光高远。李传奇对每一个入住的单身大龄女客人都非常关注,小细节上嘘寒问暖,大方向上直奔主题。最后,一个来自美国的富有老太太看上了他,把他带到了美国。老太太过世之后,留给了李传奇大笔的遗产。那笔钱多到李传奇花都花不完,只好拿出来做慈善了。
王牛郎眉飞色舞的向我讲述着李传奇的发家事迹,口水直往我脸上喷。
“那你当时送完川贝枇杷膏,怎么不接着送点儿别的?”我好奇的问他。
“当时我有点儿浮躁了。还是年轻,天眼还没开。我琢磨着这老太太是老,但又没那么老,你说我跟着她走了,就算是为爱闯天涯吧,万一处上十年二十年,姐们始终不挂,这日子我怎么过?牙碜不牙碜啊?这么一想,就怂了。要不然,现在已经以港胞身份回国,满世界的给多动症儿童捐钱呢。”
“后悔么?师傅?”
“你摸摸我静脉,这里面流的,都是恨呀!”
工作的第三年,王牛郎依然坚守在门童的岗位上,并没有遇到愿意带他为爱闯天涯的富有女性。而且,因为他常常替这些女客人跑腿,每年一次的升职评测里,按资历应该是他升职,但因为他的多次无故脱岗,上面把我升成了领班。虽然看起来我比他职位高了鼻屎那么大一点儿,但在我心里,他始终是我师傅。
也是这一年,我从员工宿舍里搬出来了。
同宿舍平时和我处的不错的两个哥们,都有了女朋友,希望搬出去住,找个房子合租。他俩在西坝河找了套房子,看完房回来,说那房还有一间在出租,一个月500,劝我也去看看。
去看了房我才知道为什么一个月500。那房一室一厅。我俩哥们一人住卧室,一人住客厅。劝我租的,是阳台。一个月500。阳台是一个飘窗,单人床架在飘窗上,床旁边就是木板搭的墙。想在这个空间里灵活移动,得练就一身芭蕾舞演员的工夫。
但这阳台我还是租了。因为看房那天,是个大晴天。穿过木板隔起来的过道,打开临时搭建的简易门,就看见整个阳台阳光灿烂。在地下室住久了,想到能晒着阳光睡一觉,激动的腿都有点儿软。这房在二楼,飘窗下,正对着小区里的花园广场,树被风吹的哗啦哗啦响着,广场上,有遛小孩儿的妈妈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聊着天。小孩儿们的笑声不远不近的传来,撞在玻璃上,轻轻脆脆的。
正式搬过去的那天,我刚好值完夜班。穿过小区里正准备上学上班的人群,爬上二楼,打开门。把衣服脱了,我光溜遛的躺到床上。阳光把我冻了一宿的肩膀,膝盖,脚趾头,通通透透的晒了一遍,全身都在渐渐回暖。我听着窗外的鸟叫声,风声,全世界跟暂停了似的那么安静。
我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又想起了我妈电话里说的那句话:北京那么大,你能有张床,不得了。
我心里也在想,这张床太舒服了。我再也不想下床了。
和我一起住的两个哥们,都是门童,一个是我老乡,丹东人,比我早一年分过来。老乡姓鲍,叫鲍志春。人长的虎头虎脑的。我刚来的时候,他跟我们介绍自己,说“鲍”姓在蒙语里,是成吉思汗的意思,所以他是正经的成吉思汗第六十几代嫡孙,非让我们管他叫王爷。王牛郎那时候就骂他:这么上赶着给别人当孙子,你亲爷爷知道么?
为了遂鲍志远的心,我后来就一直管他叫王爷了。他女朋友,是我们常去的烤串店的小服务员,也是东北女孩。女孩的名字,王爷就和我们介绍过一次。当时没记住,后来,王爷就管人家叫媳妇儿了。俩人好上后,我们去烤串店,他媳妇儿总会笑眯眯的多送我们一盆疙瘩汤,人不忙的时候,女孩就往王爷身边一坐,王爷一边咔咔撸串,一边演东北大哥范儿,从隋唐演义一路喷到双色球下期走势分析。他媳妇儿也不说话,就笑眯眯坐着,一副花好月圆的场面。
另外一个山东哥们,姓陈,叫陈精典。不知道他爸妈给他取名的时候怎么想的。山东哥们确实也努力想把自己往经典了活,他是我们所有人里,学历最高,认字儿最多的。我们大部分人都是中专大专,只有他,是本科学历。陈精典中学的时候成绩挺好,按说最次也能考个北京的二本。但高考的时候,发挥有点儿失常,只上了当地一所三类院校。毕业以后,精典来北京找工作,揣着不太值钱的文凭,四处碰壁。有的小公司愿意找他,但一个月2000,还不包吃住。后来精典决定先放下知识分子的尊严,来当个门童,曲线救国,抓紧一切时间考公务员。
我刚来的时候,陈精典跟神经病一样,每天惨白着一张脸,嘴里念念叨叨,眼神呆滞,跟客人问好,连人家是先生小姐都分不清楚。王牛郎那时候很照顾他,觉得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心怀大梦想的人。所以能帮他干的,都帮他干了,让他专心复习。
第一年考研,哥们差13分。第二年,突飞猛进,差了200多分。
陈精典颓了好长时间,从白着脸的学霸,变成了红着脸的愤怒青年。每天开始骂骂咧咧,把全社会都日了一遍。我们那时候很怕和陈精典一起值班,听完他八个小时的控诉,感觉自己都想揭竿起义了。
暴躁的陈精典,最后被一个伟大的女性拯救了--我们酒店的客房保洁小妹。和小妹谈起恋爱以后,陈精典变成了陈精虫,每天脸上都是笑,平和中带着猥琐。在他愤怒的时期,每天值完班,我们都商量去哪儿吃点儿喝点儿,招呼他,他都不去,垮着脸说自己上班的时候是条看门狗,下了班就连狗都不是了。但谈恋爱以后,一到下班,他就一脸贱笑:“抱小妹去咯。”
我们搬出来住不久,王爷的媳妇就和他分了手。据说跟另外一个常来吃烤串的东北大哥好上了。那大哥是真的东北大哥,在洗浴城是有会员卡的。
所以这套60平米的合租房里,住了一对小情侣,和两个单身汉。王爷住客厅,每天下了班回来,就闷头惆怅,咣咣喝酒,看着月亮想他的剥蒜小妹。精典和女友住卧室。卧室因为隔出了一道墙,所以挡住了阳台上的光,卧室里放张双人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就满满当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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