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称为“死亡区”的四号营地,顾名思义不是什么观光的地方,基本来说,人到了这里,身体就处在濒临死亡的状态,因此一般不建议在四号营地待超过三天。
从灵没能那么强烈的感受到死亡区的意义,直到下午,她在四号营地向下十几分钟的路途上,遇到了第一具尸体。
远远走过去的时候,从灵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具尸体,因为它还完整的、新鲜的穿着一件宝蓝色的登山鹅绒衣,她就平躺在那,好像只是累极了,在雪地里稍微休息一下,可当她走到离它五米左右的距离时,从灵才突然顿住了脚步。
她看清了她的脸。
棕色的长发从帽檐里钻出来,被风吹得到处飞舞,和飞舞的长发有着极鲜明对比的是已经呈一片死灰色的脸。
那一瞬间,从灵呼吸都窒住了,鸡皮疙瘩直爬到了头顶上,整张头皮都跟着呲啊呲啊的发麻。
透过她,从灵仿佛看到了自己,昨天她差点也变成了这样。
她盯着那具尸体,大脑里有个声音疯狂的在喊:快走!还呆在这里干什么?快点离开这里!然而脚却像是被钉在了雪地里,寸步难移。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像魔怔了一般,有一刻她甚至想到了是不是那个人的灵魂还没走,把她锁在了这里。
然后她的右肩被人拍了一下,那一下像解了她的穴道一样,骤然打散了她浑身的僵固。从灵扭头就跑,她以为她跑得很快,实际上却只是蹒跚前行,没几步就被身后那人抓住了手臂。
为什么不让她跑?
她愤恨的去甩,扭头却撞进了一双熟悉的眼。
☆、第2章 他是祸水吗
男人一身极黑的登山服,站在遍地是白的雪地上,有着极强烈的冲突,一眼望过去甚至有种眩晕的感觉。
护目镜被他掰到了额头上,从灵从那镜面上看到了惊慌失措的自己,目光下移,对上了他的眼。
“没事吧?”王朝问。
从灵松了口气,有个大活人和她在一起,就要好许多,她点头,一边害怕却又忍不住的还要往不远处的地上瞟。
王朝身子一侧,不着痕迹的挡住了她的视线,“这很正常,其实昨晚我们一路过来,就有路过几具了,你应该没注意到,不然黑灯瞎火的,更吓人。”
的确。
从灵皱了皱眉,这世上她怕的东西没几样,死人是其中一大。
看她平静下来,王朝松开了手,解释道:“这里不能跑,慢慢走吧。”
他说话的时候,又把护目镜戴上了,刚才应该是怕她认不出来他才摘下的。从灵心里一暖。
两个人顶着六七级的大风,缓慢的向营地走去。这回她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们一共有几个人?”
“三个。”
从灵一愣,只有三个?
王朝扯了扯嘴角,“我,随队医生,还有一个挑夫。”
既能自己负重,又有医生,怪不得潘长云乐得做这个好人。
“我们要从北坡下的。”从灵提醒他。不同路线,下到不同国家,不知道他们是否提前有准备。
“没关系。”王朝不以为意。
没关系?那完全不一样啊。
如果他们没预计从北坡下的话,那也就是说他们对路线完全没有规划和预判,那么之后下山的一段,就等于完全要把命交给不认识的人了。
“你是第一次上珠峰吗?”从灵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不是。第二次。”
果然。
只是无论曾经登顶过珠峰几次,都不意味着下一次一定能够平安归来。
从灵拢了拢登山服的领子,模糊的字眼从口罩下泄出来,“你们要跟紧了。”
王朝闻言看了她一眼,她却抬头在看天,隔着厚厚的眼镜和面罩,王朝都能感觉到她严肃的气息。于是他顺着她的视线抬眼,也逐渐拧起了眉。
云层很厚,并且迅速的汇笼在他们的顶端,要下大雪了。
这对他们来说绝不是好事,两人默契的一言不发加快了脚步。
十月的珠峰,天气变化莫测,有可能上一分钟还晴空万里,下一分钟暴风雪就席卷而来。
他们的担心并没有错,在距离营地直线距离五十米左右时,风妖异得一下大了起来,卷着冰雪粒子朝人迎面砸来。从灵一度要蹲下身才能稳住重心不往后倒,那步子迈得愈发艰难,大口大口的呼吸,却依然喘不过气来。
“没时间到你的帐篷了,就近吧!”王朝凑到她身旁冲她喊,尽管如此,声音还是被巨风冲撞得支离破碎。
从灵没劲儿出声,正想点头,手心的对讲机里,领队班滇也警告她立刻就近找一个帐篷避风。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王朝就二话不说的抓住她的胳膊往左侧一个帐篷走去,从灵丝毫没停滞的跟上。
风雪越来越大,如果没有他拉着,在厚厚的雪地里开拓路子,她可能都寸步难行。
一刻钟后,两人弯腰钻进帐篷,齐齐松了一大口气。
从灵愣在那缓冲,大脑还处在停滞状态。
今天出去原本计划只是随便散一散,预期中并没有剧烈运动,所以她没有随身携带氧气装备,现在她已经有些缺氧了,思维也变得格外迟钝。
直到手套被人摘掉,无名指上夹上一个夹子时,她才低头看去。
“心肺监测。”王朝言简意赅的解释道。
从灵这才迟钝的抬眼观察了下这张帐篷里的摆设,“这是你的帐篷?”扫了一圈后她问。
王朝目光不离监测显示仪,“嗯。75%,还好。在平地上是非常危险的,但在这里算正常。”
从灵抿了抿嘴,“我来之前有做过严密的准备训练,包括身体和心理。”
王朝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拔掉她手上的夹子,夹到自己的手指上。
“你知道吗?曾经登顶珠峰的人当中,平均六个人里就有一人死亡。”
“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时候的经验、科技都不成熟。”
“所以在有条件依赖科技和设备的时候,就尽情依赖。和保命比起来,面子根本不值一提。”
他并没有用很严肃的语气说这些话,可听进从灵耳里就觉得微微发刺。她不是爱面子,她只是不习惯生人这般“无微不至”的照顾到她。
不过她没有解释。
帐篷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他们却得到了一个更糟糕的消息——暴风雪在短时间内不会结束,登山队已经向大本营发出求助。
然而温度正在迅速的降低,在救援来到之前,他们只能靠他们自己挺过今晚这漫长的夜晚。
如果从灵是在她自己的帐篷里的话,那么她并不担心,潘长云几乎是砸钱来的,几十上百万的资源,保证了团队里每个人的补给都十分充足,可王朝这呢?
从灵确定以她的专业水准,她脸上绝对没有泄露出一丝一毫的忧虑,而王朝不知是猜出来了,还是碰巧,直接开诚布公的和她说:“我这里只有一个睡袋,今晚你睡睡袋里,我要把火炉留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点,所以现在你就先忍一忍。”
从灵在听到他说把唯一的睡袋让给她时就嗖的抬起了头,听他说完,她几乎条件反射的回道:“这怎么行?没有睡袋你会失温的,轻则冻伤,重则死!”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王朝苦笑了下。
从灵心里咯噔一声,随即立马反应过来,“氧气储备不够?”
“只有一个人的储备。”
那很可能会失去意识的……而在这个地方失去意识,就等于死。
看她皱着眉苦大仇深的模样,王朝觉得有趣,浑身的紧张也散了不少,凑到她跟前,意有所指的低声道:“我们可以交替吸。”
交替吸?共用氧气面罩,呼吸交融?
从灵挑眉,朝他看去,也觉得挺有意思的,这人眼里分明淡漠到清澈,嘴边调笑的意味却半分不浅。
真是个表里不一的男人。
可从灵却不觉得这有何不妥,活在这世上的人,谁没藏着几层画皮?
她不也是么。
于是她目光直视着他,大大方方的点了点头应道:“好啊。”
王朝一愣,正常姑娘这会儿早面红耳赤了,他以为她多少会害羞窘迫,却不想是半点阵脚都没乱。
继而王朝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她,昏暗的暖黄灯光下,从灵半边的脸都陷在黑暗里,看不大清。
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漂亮,是真的漂亮。她是那种端正大气的美,美得没有攻击性,所以应该很容易招人喜欢。
那她到底是真的不解风情呢?还是太解风情了?
从灵也无所谓他的打量,一副任他看个够的姿态。
一时间两人的目光在稀薄的空气中对峙,谁都没有针锋相对的意思,可谁都不率先移开眼。
手边的对讲机打断了帐篷中这诡异的气氛,夏尔巴向导再次向她确认她的位置和安全,最后再三警告她,不准离开帐篷。
随着夏尔巴人的警告,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这下我们要同生共死了。”王朝还有心情打趣,“可惜不能喝酒,不然还能壮壮胆。”
从灵低着头不说话,她有点头痛,身体在变得糟糕,高原反应起来了。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阳光的褪去再为这死亡区增添了一层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