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异样从心头掠过,却无暇深究——纸笔已经摆到面前了。
炎红砂很为难:“木代,咱们能理得清吗?这种分析,我不擅长啊。”
从前,五个人一起行动的时候,她太习惯让罗韧或者一万三去动脑子了,那些曲折的弯弯道道,懒得去听,听了也一头雾水。
木代说:“红砂,咱们一定得动脑子,罗韧和一万三都没出来你知道吗?”
炎红砂不吭声了,曹严华倒对自己的智商挺自信的:“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咱们难道还不如皮匠吗?”
木代在纸上画了个五边形,五条棱边,依次标了金、木、水、火、土五个字,每条棱边处画一条通往中心的通道,中心处打了个三角。
“按照观四蜃楼的形制,我们都是从外,经甬道,往里走的,所以我认为,凶简所说的‘终点’,是指这个三角代表的中心位置。”
曹严华眯着眼睛看那个五边形:“小师父,那我们现在,是在终点吗?”
木代说:“我觉得吧,这个终点,不是指的空间,甚至不是指时间。”
她解释:“观四蜃楼是个幻境,属于我们五个人的幻境,起初,我们被分隔开,如果相遇不了,很可能会在所谓的一万种可能里各自漫无目的的游荡——但是我跟曹胖胖相遇之后,甬道的前后忽然都没了路,没了路,就是终点,这表示,我和曹胖胖的幻境到头了。”
曹严华猛点头,他觉得有道理,没遇到木代之前,他基本把索道相遇那件事忘的差不多了,但是相遇之后,可以跟木代同时进出波影,确实是意识明晰,幻境到头了。
所以,终点,不在于走多久,走多少路,而在于把自己给走明白了。
炎红砂反应过来:“所以,我找到了你们,我也相当于是到了终点?”
木代点头,指半空中悬浮着的、三个人的漏壶:“我们的漏壶进入这一重波影之后开始漏沙,小七说,沙子漏完的时候,就是我们在真实时间里停滞的那一刻——我猜想,到那个时候,那扇出去的门就会出现了。”
那是幻境和真实世界的对接。
炎红砂倒吸一口凉气,每个人的漏壶里,都只剩下薄薄的一小撮了,细沙簌簌不绝,眼看就要净底了。
她着急起来:“可是罗韧和一万三,都还没有来啊。”
“是,但是红砂,你提醒了我一件事。”
“当波影不能在随意进出的时候,你是从昆明,买了票,乘车找来丽江的。”
曹严华瞬间反应过来:“小师父,你是想……”
木代说的斩钉截铁:“我们找罗韧,找一万三,通过各种方式。发帖、寻人启事、麻烦万烽火,我们找到他们,帮助他们幻境到头。”
曹严华怔了几秒之后明白过来,一拍桌子:“成!”
又转头招呼红砂:“红砂妹妹,你帮我忙。”
吧台里有台电脑,又上去把木代自用的搬下来,各种社交网络,大的论坛、微博,曹严华哒哒哒的打字如飞,先草拟了寻人启事,酬金写了一百万。
炎红砂本能反对:“这不胡扯吗,我们哪有一百万。”
曹严华说:“反正是幻境,写一千万又怎么了,找到人之后,我们就回到真实的世界里去了。”
也对。
木代走到窗口,给万烽火打电话,阳光很好,天气晴明,这样能见度高的日子,怎么会看不到玉龙雪峰呢?
电话接通,她报明身份,请万烽火帮忙,一切费用,都记在霍子红小姐这里。
万烽火说:“没头没尾,只报名字,没法找,你至少得给点特征。”
特征吗?木代脑子转的飞快,沉吟着。
罗韧今生最大的遗憾,应该是叔叔罗文淼和菲律宾那帮出生入死的兄弟,假设罗韧的插手是顺利的,救回罗文淼之后,他和凶简不再会发生联系,会开始忘记五人相关的一些事情,但菲律宾的轨迹线会继续,所以现在最大的可能是,罗韧在菲律宾。
她说:“罗韧这里,你找两条线,一是宁夏小商河,打听罗文淼或者罗聘婷,问他们跟罗韧是否有联系;二是直接从菲律宾那里打听,棉兰老岛,他是雇佣军……”
话筒里传来哧拉哧拉的电流声,像是信号不好,木代向外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视线里少了什么东西。
是古城最远处,贴着天幕的飞檐屋角,似乎不见了。
万烽火似乎说了什么,木代没有留意,她盯着远处看,是真的,那些密密层层的房屋,一层接一层的,在她面前消失。
那些耸立的信号塔,高处的树,低空的云,远处的电线杆,都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消失。
手机断了,曹严华在身后大叫:“咦,网没了,小师父,忽然就断网……”
他的叫声戛然而止,目光被窗外的情境吸引过去。
那些雪峰、房屋、树木、云层消失的地方,翻起浓云似的团滚的黄沙,如同沙暴,又像劲风来袭,霍子红从身边经过,木代叫她:“红姨,这是……”
霍子红回头看着她笑,弯起的唇角处,忽然黄沙泻散,大风冲裂玻璃涌进来,把霍子红吹成了一抔四散的沙。
不但是霍子红,还有那个调酒师,张叔,桌子,凳子,都瞬间成风成沙,木代伏下身子,在风沙中勉力睁开眼睛去看,依稀看到半空中的亮。
那是三个人的漏壶,都已经漏空了。
当漏壶漏尽,日影不再挪动,会发生什么事?
……
木代站在森冷的,只剩下断瓦颓垣的聚散随缘的废墟之中,周围薄雾缭绕,隐隐有细长的失去比例的身影,在雾气里怪异的笑。
这是四围都是悬崖的孤立高台,五个方向各自延伸出凌空的浮桥,通往被浓雾遮蔽的远方。
炎红砂忽然颤栗似的推了一下曹严华,低声说了句:“曹胖胖,门!”
是门,酒吧的后门,整个酒吧已经坍塌、倒落、一片废墟。唯有那扇门,没有门框,也没有边架,却始终屹立不倒。
像是为了应和炎红砂的话,她的话刚落音,那扇门吱呀一声,由里向外,缓缓地开了。
第⑦章
这门,像个天然的关口。
一头是团雾、破落、阴暗、摇摇欲坠,另一头是宝蓝色的天、瓷白的云、和风、还有喧嚣世界的人声。
这就是出口吗?
曹严华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探着脑袋去看,忽然听到木代大声在问:“罗韧呢?一万三呢?”
那层薄雾里,有讥讽似的怪异笑声,然后像是叠加,一条影子叠住一条,合二为一,再合二为一。
最终,只剩了一个,就好像是简言,最初以为各有所指,后来才发现,面目不同,说的都是人心。
木代觉得那是小七,它脖子上还挂着她愤怒时扔出去的鞋子。
它说:“他们出不来啦,你们走吧,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木代只当它说话是放屁:“是不是你们,花言巧语的,骗的罗韧他们出不来?”
小七哈哈大笑,上身笑折了一百八十度,和下身叠在一起,乍一看,像是腰斩少了半截。
说:“没有,我们一句话都没跟他们说过。”
罗韧做事冷静,习惯听取各方信息然后自行判断,一万三自己就是个鬼灵精,是能反把骗子给骗了的人。
凶险也许也了解他们各自的秉性,知道跟聪明的人说话,多说多错,于是索性不说。
木代的脑子里乱作一团。
其实有凶简作陪,事情反而简单成了选择题,你或者信它,或者不信,或者挑着信,撑死了也只三个选择。
但如果全靠自己摸索,以罗韧的小心谨慎和一万三的事事怀疑,聪明反被聪明误,这题会解出无数方向,他们也会在观四蜃楼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小七说:“我早跟你说了,我是好人,想帮你出去,你就是不信。好话歹话我都说尽了啊,再不走,就不让你们走啦,我可要翻脸了啊。”
木代的胳膊上激起细小的颤栗,说不清这些凶简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不是人,笨拙地模仿着人的形体和语言,却缺少圆融的伪装和过度,它像个老朋友,用闲聊的口气说“我可要翻脸了啊”——但木代觉得,它是认真的,而且这翻脸,一定狰狞可怕。
她梗着脖子,大声说:“没有只我们走的道理,罗韧和一万三都还没出来。”
小七干笑:“你们人不是讲究舍小保大,舍车保帅的吗?原本只牺牲两个就好了,你们三个还有活路——现在要一起陪葬吗?那就都别走了,跟你们玩了这么久,玩累了,不玩了。”
话音未落,一只手臂骤然伸长,蓦地缠向那扇门。
炎红砂大叫:“它要毁了这门!木代,门没了,我们就都出不去了!”
她冲上前去,迎面揪住那根手臂,突然间双脚离地,已经被那根手臂抛翻了出去,曹严华大吼一声,直直扑翻小七,也说不准它是什么材质,开始觉得软绵绵的,忽然又缩成了纸片一样的厚度,倏的一下,就从曹严华的钳制里脱开了,触须样的手臂,向着门身重重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