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决择
上班的时候,一向神气活现的苏茜感冒了,头重脚轻、昏昏欲睡。她将下巴放在会议桌上,用一种迷茫的眼神盯着在部务会上布置工作的行政部长何静薇。
苏茜近来的疲态,全是拜汪严所赐。都知道汪严是个从不屈服、永不言败、绝不妥协的女人,她那天从顾伍扬那里回到自己办公室,便打电话把苏茜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姓苏的,你就这么藏不住事儿吗?你说说看,有几件事儿是我指使你干的?你哪只耳朵听见我指使你了?”
“行了,汪严,别说了,何静薇早就知道了……”
“何静薇知道什么?我说你真是蠢得可以!我让你盯着何静薇,别让她把你原来那点事儿抖出来,你倒好,把屎擦不干净反倒抹匀了!”
那天,挂上电话之后,苏茜跌坐在椅子上,把头埋进双臂之间。苏茜三十好几的人,在职场也算老资历了,十多年来虽不得意,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遇人不淑,误入歧途。
不消说,在公事上头跟苏茜合不来的或是资历比之尚浅的人,譬如孙萌之类,恨不得苏茜就这样一脚踩在泥沼之内,弄得一身脏兮兮,最后一蹶不振,以至辞职为别人腾挪位置。职场里很多人很多时候,是为自己敌人生活,多于为自己生活的。
苏茜现在的状态,仿佛劫后余生一样,踽踽独行、自怜不已。别的人要跟她说话,她根本懒得搭理。就像现在,整整一个小时的开会时间,苏茜都干坐着不发一言。
直到她一个喷嚏打出来,给参加会议的全体人员都提了提神。
这个喷嚏不打不要紧,苏茜衬衣前襟的两颗扣子霎时崩开,粉红的胸衣豁然暴露在行政部一干女士和男士的目光之下,大家都惊呆了,有人竟然发出了倒抽冷气的声音。
何静薇见状,轻咳了一声:“我们休息一下。”她合上文件夹,“五分钟之后继续。”
何静薇把苏茜带到了化妆间,找来针线帮苏茜缝扣子。
苏茜的头发丝垂在脑侧,疲态尽显。
“苏茜,”何静薇一边忙着手中的活儿一边说,“你这个现在样子,真不像我认识的你……”
苦笑一下,苏茜问:“你认识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至少比现在嚣张多了。”何静薇笑,“不过,女人不能太出挑,太张扬……你听过一句话没有?这天底下的女人,是被水浸养着的,姿态太高的话,水就往别处流去,你就不可能活得滋润了……”
苏茜抽了一下鼻子,喃喃道:“人在职场,都是拜高踩底的。你姿态一低,就要被人踩在脚底下,不是吗?”
“其实人在职场,没必要把职位看得那么重要。工字不出头,职位再高,仍是人家使唤的代号。”
“你是得到了,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是得到了。”何静薇说,“因为我工作是为了换米汤,你工作是为了换王冠。每个人的目的不同。不过苏茜,工作不是命,不值得那么豁出去拼。”
何静薇不明白自己何时学会了说教,虽然说的都是真心话。
“我说句心里话……职场,比男人更容易辜负你。”何静薇拿牙齿咬断线头时说。
这样说了几句,引起苏茜一团心事,鼻子连耸几下,不觉就伏在小茶几上哭将起来。
作为大龄剩女,苏茜其实是不乏追求者的。只是苏茜颈骨实在太大,以致蹉跎了好事。以往没看上眼的男人,统统找了条件比苏茜好的女人。情场失意,以为职场会得意,却不知职场比男人更为险恶。
为了斗倒何静薇,苏茜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看来自己是真的技不如人,都说没有这么大的头,别戴那么大的帽,她不甘心地为自己争取了一把,却输得一败涂地。
“哎,你不知道,嫁给公司的滋味,真不好受!”苏茜在涕泪横流的间隙终于说。
嫁给公司的滋味不好受,何静薇又何尝不知道?在职场打拼这些年,她失去了姑姑、失去了丈夫,这是一个残酷的角斗场,四处是凶猛困兽。
然而,再怎么不好受,女人是需要一份事业的。这样才能在感情受挫的时候,手里还抓着点什么。
何静薇轻抚着她的背说:“不好受就放声大哭吧……苏茜,人活着,是为了更好的明天,而不是为了怨恨已经挽不回来的失意过去。”
苏茜仰起脸来,像个孩子一样用力地点点头。
“谢谢你,静薇。”苏茜吸吸鼻子。
“谢我什么?”
“谢谢你的真话。”
利益冲突中,才见人心。那一刻,何静薇决定放过苏茜。她不想对苏茜赶尽杀绝,因为有人常说,女人要帮女人。
况且,做为一个女人,不应该活得滴水不漏。在生命中必须留有缝隙,阳光才能照进来。
……
那天赫连若琳站在客厅的窗户边抽烟。细长的深紫色烟圈在她的指尖袅袅娜娜,她两眼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你的门怎么没关?”闵英修走过来,奇怪地问。
赫连若琳转过头来,吐出一口烟,皱着眉头道:“我正奇怪你怎么这么久还没来……”她拿夹着香烟的手指拈起一个袋子,“你先看看吧。”
闵英修拿过文件袋,里面是一沓拍卖成交确认书底单。
赫连若琳解释说:“你上次要我查的那个委托人,她是大鑫董事长老婆的表姐。她在世佳拍卖那个陶艺镯子,不过是投石问路。镯子卖了以后,这位表姐又接二连三地送了一批古瓷、字画、名表到世佳拍卖行进行拍卖。其中最大的一单是7月初的,成交额是210万。你想想看,估价差不多才20万的古董字画,竟然拍到了210万——那190万是什么?不言而喻。”
闵英修一张张地看着那些成交确认书,道:“嗯。我记得7月底,大鑫集团把上千万的生意交给了拓达。”
“嗯哼。”赫连若琳冷笑,“这情况在拓达的营销手法里挺典型的,我只能说,那帮销售,带金推销的水平实在是高。”
闵英修明白这正是父亲的心结所在,故意道:“但是你没办法证明,大鑫这位表姐的拍卖所得全进了大鑫董事长老婆的口袋里,而且即便钱进了他老婆口袋,他的老婆,也未必能决定一桩生意是否交给拓达。”
“事实是这样的。”赫连若琳实事求是地讲,“我们确实没法儿知道。而且没有人规定,一个物件儿在拍卖会上最多能卖多少钱。拓达找个自己人去把东西买下来,看上去完全像是一笔正常的交易。通过这个渠道对决策者行-贿,实在太巧妙太隐蔽了。”
“葛德胜对这些旁门左道,倒是样样精通。”闵英修说。
赫连若琳看着闵英修,问:“不过我认为,你花心思挖拓达的这些恶疮,并不是打算把葛德胜送进监狱吧?”
闵英修叹了口气,不答反问:“赫连,你告诉我,这些违规的事,世佳怎么能躲过所有人的眼睛?”
“所有人的眼睛?”赫连若琳挑了挑眉道,“你说错了,这种事儿在拓达,很多人是知情的。我们所有人都犯了一个错误,都误以为李万忠是个草包。其实他一直帮着葛德胜运作这一切,在他主管的财务部和行政部的要职上,就有不少人暗中帮忙操持,真是不辞辛劳。”
闵英修心中一搐。
他眼前蓦然出现,那张光盘里的录像画面。拍卖现场何静薇一次次地举牌,那神气志在必得,野心勃勃,意犹未尽。
赫连若琳绝没想到,她最后那句话,扔给了闵英修一颗炸弹。在那沉重的双眉下面,他的脸是失神的,不可思议的。
这么多年商场的历练,早已让闵英修懂得揆情度理、工于心计,绝对地习惯凡事从理性的角度去分析、去研究,必须以防万一,接纳最坏的可能性。
行政部,究竟都有哪些人卷入其中?行政部暗箱操作的人中,会不会有她?
闵英修坐在办公室,拿着葛恩江那张名片,眼睛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那张名片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世佳拍卖有限公司,葛恩江,业务经理,中国注册拍卖师。还有一串不知所属的银行账号。
葛恩江,银行账号,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这里面,都有什么暗地里的交易?
闵英修久久地凝望窗外。他一想起某种可能,便觉得恶魔在掐着他的脖子。他明明知道,却又老是瞒阂自己说事情并非如此。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或者说,他不知道何静薇跟他在一起,倒底想要的是什么。
他累了,累得不想再徒耗脑汁。
……
生活之河不停奔流,忙碌之中,人总是容易主动忽略掉那些最疼痛的、最棘手的,将它暂时搁置一边。可是,搁置并不代表事情就能这么混过去。
秋高气燥,何静薇进了久违的厨房,为闵英修蒸梨。她拿了一只金黄的雪梨洗得干干净净,很慢很细致地挖着果心。
一边忙着,一边想着自己和闵英修走过的这一段路。
闵英修姐姐的话又渐渐浮现,在何静薇心头萦绕。所谓长姊为母,闵英琪的话其实代表着闵家上下对何静薇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