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静薇不忍再看下去。她走到了病房外面的阳台上,在那里呆了好一会儿才进来。
走的时候,贺明启久久凝望着何静薇。她的脸,从前是白得像瓷,现在由瓷变为玉——半透明的青玉。他忍不住伸手摸她的脸,一双干枯的手在她脸上久久流连。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何静薇心中难过至极,她伏在床沿,把脸埋进他的手心。
最后一那眼,贺明启看着何静薇的眼神,竟然是那么温暖。让她想起了他们那些青春岁月。
彼时初执手,夏雾湿青衫。那时,相恋是为了相伴,少是夫妻,老是伴。然而曾经黑白分明的挚爱真情,早已经被岁月磨砺成了混沌的灰。事到如今,是爱是恨,对何静薇和贺明启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那一瞬间,何静薇冲动地想,就这一次,最后一次,让她做一次任性的事,放下一切,陪着她的丈夫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程。她没有什么可失去了,就算留不住最后一点所有,能眼睁睁看着它失去,也是一种慰藉。
等上了车,何静薇才知道,闵英修刚刚为贺明启安排了一间头等病房。她一听到这件事,难过地皱了皱眉,问:“英修,你为什么要帮这些忙?贺明启的事,关你什么事?”
“他的事当然关我的事。”闵英修转过脸回答,“薇薇,只要跟你有关的人和事,都跟我有关系。”
听了闵英修的话,何静薇真是无话可说。
有一份痛苦的亲密在他们两人之间流动着。闵英修开着车,何静薇看向他英俊的侧脸,眉目微敛,若有所思,只觉得有一种光芒在他身周绽放。这个把她放在心尖上的男人,准备为她付出那么多。可是她还不了,无以为报,所以还是不要相欠的好。
本来还在犹豫挣扎,咬一咬牙,在这种情形之下突然有了决定。
“英修,有件事可能会让你不高兴。”何静薇清了清喉咙道,“我打算过两天,就把贺明启接出医院,接到那边去住。他最后这段时间……除了我原来的住处,他和他母亲再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我不想让他死在医院里。”
闵英修不想答应的。然而无论如何,他怎么能争得过一个垂死的人?
不得不说这世上,恶人是最占便宜的。他折磨辜负了别人,别人的心智敌不过他,只能咬牙切齿,奈他不何。等到作恶的人现世报了,遭到天谴了,当初受他折磨的人又早已经消了气,参透了是非恩怨,放弃了报复打击。
今天去病房看贺明启,闵英修只说了一句话。他说,贺明启,你赶快给我好起来。你没有权利,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伤心。
然而这话,何尝不是闵英修的一厢情愿?贺明启现在是什么状况,闵英修刚刚已经从医生那里了解得一清二楚。
和所有认真的情人一样,闵英修认为何静薇心里是掌握着一座天平的。天平的这头是自己,那端是贺明启。天平不断校正、摇摆、倾斜,他不断增加自己的砝码,渴望何静薇把心全部都交予他。他是全心付出,当然希望获得全意的回应。
然而,到底何静薇有没有比爱贺明启更爱他?如果何静薇的爱可以用百分数计量,他到底占百分之多少?这样的比例,又对自己是否有利?
在商场和情场同样老练的闵英修,却没有答案。因为闵英修身在其中,渐渐明白,爱情里其实是没有那么多规则、理智和判断的。
……
何静薇丈夫生病的消息,在拓达不胫而走。公司上下都知道,何静薇快成寡妇了。一时间,何静薇的电话成了热线,有真诚的担忧,也有假意的劝慰。
只是没想到,连赫连若琳都来凑热闹。赫连若琳亲自打电话给何静薇,要何静薇去她的办公室,她有话说。
何静薇走在去赫连若琳办公室的路上,心里充满疑窦。赫连若琳找她去,会是什么事?她现在的神经特别脆弱,经不起三番五次的轰炸。
谁料,赫连若琳开门见山地扔给何静薇一张名片,问:“认识这个人吗?”
何静薇拿起端详半晌,据实以告:“不认识。”
赫连若琳随即又递给何静薇一张身份证复印件,脸上是犀利的笑容:“王忠顺,克-隆发-票专业户。你把这个留好了,这可是苏茜的把柄。”
见何静薇不解地看着她,赫连若琳继续道:“你不是一直想找出是谁拿假发-票害高天翊吗?司乘组组长苏茜,可是这个王忠顺的老主顾。”
何静薇眼睛渐渐睁大,她明白过来了。原来是拿假发-票害高天翊那件事,苏茜当真是元凶。那几千块的发-票,是苏茜从王忠顺手上买来,再假借一个4S店的朋友之名交到了高天翊手上的。何静薇思绪一转,双目皎然,问:“可是赫连副总,我们怎么能证明,那些发-票就是苏茜从姓王的那里买的?”
赫连若琳没急着回答,抽出一支细细的香烟点燃,吸了一口道:“王忠顺不敢不认。他的老家在哪,孩子在哪所学校上学我们都清清楚楚。你不要怕他不出来指认和作证。”
赫连若琳成竹在胸的模样,让何静薇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闵英修的影子。凭赫连若琳行事的阴狠,和闵英修确真是一般无二。想到这里,陶娜口中关于赫连若琳和闵英修颠鸾倒凤的事又霍然出现在何静薇眼前。何静薇有些迷惑了,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为什么要帮她?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现下和闵英修的关系只会让人忌惮。
“赫连副总,”何静薇将目光移向她,“您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是帮你。”赫连若琳道,“早该跟你说,高天翊是我亲手带出来的人,我从不相信他会干这种蠢事。”
“再说,”赫连若琳脸上浮现一抹促狭的笑:“帮你一把又有何妨?我们俩好歹睡过同一张床,盖过同一条被子。”
何静薇愣了愣,瞬间明白了。是啊,他们俩都睡过闵英修的床,盖过闵英修的被子。好歹用过同一个男人,多么讽刺的缘分。
“你不要误会,”见何静薇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赫连若琳爽朗一笑,“他的床我的确睡过,他的被子我也盖过,但他的人,我可没有动过。”
“那我是不是应该谢谢您?”何静薇也笑。
“不用客气。”赫连若琳深吸一口烟,嘴里“咝”了一声说,“不过我得承认,静薇,对付男人,你比我成功多了。”
何静薇抬眼看她,她脸上的笑容些许僵硬,嘴角有几分涩意。她在什么时候逊人一筹了?她在什么事上输过?是因为没有得到闵英修的承诺?
其实,闵英修不见得不爱她。不要说女强人怎么会有人爱的风凉话,其实这世上有城府的女强人,外表干炼清新,内心温柔体贴,对待她喜欢的男人也是真心实意,那男人有何理由不爱呢?
何静薇笑着回应:“赫连副总,上帝是公平的,如果你情场职场都得意,太让芸芸众生心里不平衡了……”
“我才跟你客气几句,你就敢放开了取笑我!”赫连若琳大笑。
离开的时候,赫连若琳拿手拍了拍何静薇的肩:“静薇,我说真的。世间男人没有十全十美,你不要错过闵英修——当他对你动真格的时候。”
从来都是自己愿意听的劝告才听得入耳。何静薇坐在梳妆台前卸妆,想起赫连若琳的话时,心里的矛盾、游移、企盼交织成一种真实的寄望,含杂着一点酸涩,在胸中化开。
想到这里,何静薇把赫连若琳给的名片从钱包里拿出来想看个究竟,谁知一个不小心,“哗啦”一下,钱包里的□□、钞票和各式各样的名片洒了一地。
正巧这时她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何静薇蹲下去一边捡东西,一边按下了接听键。
妈妈在那头问:“薇薇,快过中秋了,你们放假回来吗?”
“妈……”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何静薇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道:“明启最近走不开,我们干脆就在洖州过,不回去了。”
妈妈回头看了一眼关在铁栅栏里、呆立在那长长甬道上的老伴,轻叹一声,道:“也好。一到放假人就多,来回很折腾……我过两天给你们寄几盒苏式月饼来吧。”
第135章 伤害
何静薇不喜甜食,但只要一想到某人喜欢,便高兴地应了:“好的妈,谢谢您啦。”
“不用谢,薇薇。”妈妈说,“你们最近都好吧?”
何静薇担心母亲会有所猜测,便答:“都挺好的,就是家里的电话老是线路故障,明启和我一商量,就把座机停了。我们单元的几家人都把座机停了,又贵又不方便的。有事您就打我手机吧!”
“好的,我知道了。”妈妈回答,她眼前仿佛又出现闵英琪那端泰的笑容,以及她礼貌的陈述,“薇薇,你一向有主意。要记住,不管别人怎么做怎么说,照你自己的意思去做。”
何静薇放下电话后只觉得奇怪,好好的,母亲何出此言呢?
……
令闵英修欣慰的是,把贺明启接回家并安排好了一切,何静薇就回来了。何静薇并没有回到她和贺明启的蜗居去住,没有去和她势不两立的婆婆凑热闹。有那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在,她儿子的生活没有不周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