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何静薇。她刚刚在会场里参加拍卖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那个摄像师。现在仔细回想,一场普普通通的民用品拍卖,又不是司法拍卖或者招标拍卖,哪里用得着全程录像呢?那个电视台的摄制组,又到底想在会场里录些什么?
何静薇平一平心跳,缓缓地靠向椅背,渐渐松开紧皱的眉头。
一切,但愿只是她的多疑。
……
数九的深寒已经过去,只剩下冬末蚀骨的微凉。时光的手那么快,在何静薇和闵英修之间毫不留情地划下了凌厉而深刻的伤口。
虽然分手了,但在他们心灵深处,却好像生着成千上万的小根蒂和小丝线,互相交错着不肯扯断,纠结成一个混乱的大团。
是的,自从遇到了他,她的生命里一切都混乱了。
思念狠狠地交织着,然而那些欢乐的日子,那些甜蜜地醒来的清晨或暧昧的黄昏,却不再前来了。
白天工作的时间尚好,一到了夜晚,何静薇整个人便陷入了寂寞的深渊。闵英修似乎变成了何静薇心中一个巨大的黑洞,随时准备将她吸纳吞噬殆尽。
他。他。他。
每一天,何静薇脑海中回荡的全是他。
不敢想,如果她辞了职,她该如何对付那些闲睱的时光,该拿什么来抵挡这无边无际的难捱的思念?
下班路上,何静薇呆呆地站在蛋糕站的橱窗前。她空落的心情,似乎比还蛋糕坯上裁下来的边角料还要零落和破残。
那家蛋糕店的橱窗里,裱花的蛋糕坯在零碎的边角中伫立着,似乎还散发着香气。何静薇推门去打算买早饭,迎头就碰见了一个娇小的女人。她仿佛专门在那里等她似的。
何静薇认得那个女人。有一段时间,她总是时不时出现在闵英修的公寓里。
她的五官并不明艳,但却长得十分精致。细长的双眼微微眯着,长睫浓而密,粉色的双唇,饱满而小巧。她有着如墨瀑般的黑色长发,眉心上方顺着光滑的额头至发际,中分的长发幽幽散下,像是上好的丝绸,泛着暗哑的光。
她像谁?何静薇答不上来,她突然想起了一句滥俗的比喻:她像长长的雨巷中一朵忧郁的紫丁香。
美女友好地邀请何静薇在蛋糕店一角的小圆桌边坐下。笑着问:“静薇,要不要来杯咖啡?”
何静薇有些茫然,摇了摇头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呵呵,”来人有些抱歉地笑了,“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林洛青,是英修的医生。”
医生?何静薇偏抬起头,拿疑惑的眼神看她。她从来没看出闵英修有任何方面的疾病。
何静薇应道:“林小姐,幸会……你找我有什么事?”
林洛青像是斟酌了一下,说:“静薇――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关于你的事,英修跟我说得很多。出于职业要求,我本不该来找你的。但更多的时候,我是把英修当成朋友的……我不希望他自陷自困于付出总是没有反馈的心理暗示中。因为基本上,他是个内敛的人,不太善于释放自己的情绪……有时候,你需要帮帮他。”
“林小姐,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这样说有些冒昧,请你不要介意。你的上一段感情,全心投入,结果重伤。于是你这次恋爱害怕受伤,就很保留。我知道你是在保护自己,但是对他,你完全可以放心……”
一个陌生女人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何静薇感到诧异极了。她打断她问:“等等,林小姐,我也冒昧问一句,你……只是他的医生?”
林洛青淡淡地道:“嗯……他有时到我的诊所睡觉,有时我也会到他住处去,做一些心理辅导。我做他的心理医生,已经四年了。”
“心理医生?”何静薇觉得两耳“轰”地一声,这轰鸣的声音似乎把她带进了电影的剧情里。
林洛青悠悠继续道:“嗯。我很欣慰,有你在,这些日子他找我找得少了。其实他的状况,已经比那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好多了。他有时候问我:博士,听别人说当你失眠的时候,你就会在别人的梦里出现。是真的吗?……呵,有时候,他像个小孩子一样。”
何静薇看见,林洛青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绵绵的爱怜。何静薇问:“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告诉他,你想的那个人,她的梦里肯定有你。”
林洛青清亮的眼神灼灼地看着何静薇,何静薇觉得,那目光似乎能洞悉所有人埋藏的心事。
何静薇避开林洛青的眼光,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慢慢放下,问:“是他让你来的?”
“不是。”林洛青低头,嘴唇轻轻碰在杯沿上。
尽管如此,何静薇仍然看到她眼中有说不清的情愫。这个林洛青应该是那种所谓的红颜知己吧,总会有美丽聪明的女人把自己最明媚的年纪献给闵英修这样的男人。
和林洛青分手以后,一种伤痛开始在何静薇的心里蔓延。
她不曾了解闵英修,他对她来说一直太复杂。陈媤妍说过,他的过去,随便说出一件,都让她承受不起,所以那成了她的禁地。
然而,都说爱一个人,爱他的光亮,也爱他的阴影。她只看到了他令人倾心受人仰慕的一面,却忘记了他还有最晦暗最脆弱的一面。因为他的脆弱,她突然觉得他是可以原谅的,他的不择手段,他的阴狠毒辣,不过是他灵魂的创伤外发了的缘故。
何静薇站起身来,推开窗户,放入满室的月色与树影。清冷的空气涌进来,幽幽的月光照着她不能成寐的双眼,像氤氲着的薄薄的霜。
……
经历了无数个不眠之夜,何静薇渐渐憔悴消瘦了。她拖着孤单的影子回家,无精打采地掏着家门钥匙。
楼道里一个晃动的人影令她她一惊,道:“谁?”
“你总算回来了啊,你凭什么把锁头换了?”贺明启在门打开的同时劈头就问,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何静薇压下心中的惊悸和难过,从容地打开门,一边走进屋去,一边回答道:“不凭什么,凭这房子是我的,我有权换锁。”
“这房子是我们俩的,静薇,协议书已经没了,无效了……”
“那就是你运气不好。”何静薇冷冷地打断他,“是我先换了新锁,而且只留了一把钥匙。请你以后就不要再上这里来了,再见!”
何静薇说着要把门关上,却不料贺明启伸出一只脚卡在门里。
“你放开!”何静薇喊。
贺明启不但不松腿,反倒一倾身,半个身子探进了门来。何静薇鼓捣两下关不上门,冲他喊:“贺明启,你有病啊!你再乱来我要叫保安了啊!”
“好啊,你喊,让全楼的人都听听,一个妻子不让自己的丈夫进屋!”
何静薇索性放开门,重新挎上包,说:“好,你不走是吧,你不走我走!”
说着一抬腿要往外走,却被贺明启一把抓住了胳膊:“静薇,你别走,能听我说句话吗?”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放开我!”何静薇努力地要抽回自己的胳膊。
“别这样,静薇,我有话跟你说……”
“还有什么可说的?呵,我求你了,算我求你饶了我行吗?”
“饶了你?”贺明启怆然后退,“那谁来饶了我?你每天都在我的噩梦里出现,就算是醒了,耳边都是你的笑声、说话声、耍赖声,那谁来饶了我?”
何静薇看着贺明启,他宿醉而真实的模样真令她辛酸。
“静薇,”贺明启说,“我知道你对我恢心了……我也想忘了你。可是,没有了你,我才知道我的世界快要崩溃了。没有你,我才知道所有的饭店都比不上家里,我从来不知道地板脏得那么快,卫生间不会自己变干净,我从来不知道衬衣不熨就是皱巴巴一团……我每天晚上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你的脸,一看见蓝天就想起我们一起放风筝,一睡觉就觉得你就躺在身边,一起床就老是错觉有米饭香味……静薇,你说啊,你说我要怎么忘记你?”
贺明启的声音哀哀的,何静薇听着听着,挣扎的手渐渐无力。她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些温暖的画面……那时,贺明启是她的全部。
两个人都冷静了。贺明启揽过何静薇,用尽全身的力气来抱住她。
何静薇突然一个激灵,像是被投入水中醮过又捞起来,脑子突然就清明了。她要的不是眼前这个男人,他的温情来得太晚了,他的忏悔来得太迟了,没有用了。
因为,她已经爱上别人了。
何静薇推开了他,说:“明启,我原来也以为自己忘不了你,现在才明白,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会变的。你离开这个家这么长的时间了,你仔细想想,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这个家?‘我们不适合再生活在一起’,这话是你说给我听的,我现在终于想通了……如果我们还能心平气和地协议离婚,当然最好,如果实在不行,我会请法院判决……我不希望我们走到那个地步,夫妻一场,我希望我们还是好聚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