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那沙和拉姆瑟斯则保持了高度的警觉,无论如何这里是个好地方,追兵不会来这儿,那么他们可以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安排过夜。
可是让他们失望的是,整个太阳城仿若和荒芜的沙漠融为了一体,连一头驴子、一只鹅或一条猫狗都没有。所有屋舍的大门和窗板均敞开,赛那沙握紧了铁剑,好像屋子里面随时会跳出一个怪物。
他问道:“今晚我们在哪里过夜?”
这些屋子显然是没法住人的,不然他们自己都会把自己吓死,阿肯娜媚指指那幢显眼的用雪花石膏装饰外立面的美貌建筑,经年的风沙并没有掩盖住它的光彩:“我们住到皇宫里去。”
这是她出生和成长的地方,阿肯娜媚想要再看一看。
☆、66
太阳城的白色宫殿,代表的是阿门霍特普四世对于挚爱的女人纳菲尔提提的永恒爱情,用珍贵的雪花石膏堆砌的美丽而精巧的建筑,无论白天亦或是黑夜都是太阳城永恒的中心。太阳城周遭均已破败,要想在这里过夜,最好的选择就是皇宫,何况阿肯娜媚很想回去看看自己幼时的家。
这座宫殿并没有比赛那沙当初在底比斯下榻的官邸更大,或许是雪花石膏这种石料太过珍贵,也或许是这位敏感暴戾的法老更享受居家生活的感觉,这座宫殿不很大,处处都透着一般官员别墅般的轻松惬意。
赛那沙从记事起就独享一整座空旷的宫殿,尤其是辛蒂皇妃死后,他除了重大节日,是连自己的父亲也见不到的。但是在这里,赛那沙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法老建造这样一座宫殿,是为了一抬头就能看见自己深爱的妻子,一低头就能看到娇宠的儿女们。
再比对他曾经去过的底比斯夏宫,对于居处的喜好就可以看出来,图坦卡蒙法老还真就是这位的亲生儿子。
阿肯娜媚踩着雪白的莲花浮雕拾级而上,莲花又和雪花石膏略有不同,颗颗都是出产自西亚的白水晶,由工匠巧手雕刻而成的,是法老当初为了讨好纳菲尔提提,耗尽人力物力搜集而来。阿肯娜媚的裙子铺在她身后脚下,仿佛步步都踩出一朵出水莲花来,看她的姿态,仿佛是熟稔地已走过无数遍。
赛那沙看着这样的她,突然就想起那日河中洗净铅华的阿肯娜媚,那样震慑人心的美。但是人是会变的,他在底比斯见过那位美名天下知的皇太后,姑且不论她衰老的容颜,而是她眼中毫不掩藏的无谓与算计,让赛那沙觉得实则这位过气美人大约已经配不上这座宫殿,阿蒙霍特普四世幸亏死得早,不然别提会有多失望。
旁人哪里知道阿肯娜媚的内心激荡,这是阿肯娜媚与她的兄弟姐妹童年最喜欢的游戏,还不知道何为仪态的时候,她可是四肢着地趴在这阶梯上,恨不得把水晶莲花据为己有,两个男孩子像是小狗一样在这台阶上滚来爬去,迈特里蒙一手提了一个大声教训弟弟们。
天生丽质的母亲坐在父亲为她营造的美酒喷泉边,嘴角微微含笑看着孩子们嬉戏,当然如果没有那些碍眼的庶皇妃们,大约一切都很完美。
如今她还不满二十岁,皇太后那曾经含笑的嘴角已经下垂,八个同胞便已经去了三个,唯二的男嗣已经尽数死去。
她不知道的是,前世她的死亡是一场更大浩劫的开始,皇太后通敌西台皇太后的隐秘败露后,阿蒙霍特普四世的后裔几乎被霍姆海布借故屠戮殆尽,被软禁的皇太后对女儿们的先后死亡根本无能为力。而继任的拉姆瑟斯,更是雷厉风行地开启了新王朝的军人政权,把前法老的余孽斩草除根得非常彻底。
阿肯娜媚死得太早,尚不知道这一切,现在她还有机会,只要她这辈子站到权力的最高峰。
拉姆瑟斯自然也不知道上辈子他是这么个光辉的结果,此刻他闲闲伸了个懒腰:“我说呀,这地方是很美没有错,但是我们睡哪儿?我是不敢睡法老寝室的。”
“你想得美,那里住不了人。”阿肯娜媚并不和拉姆瑟斯置气:“房间里所有的一切都被搬空了,搬不走的都被砸光了,阿伊的走狗们干得很彻底。”
拉姆瑟斯摸摸鼻子,阿蒙霍特普四世这位法老身后是很悲惨的,不说葬礼凄凉,因为埃及人笃信人的灵魂会附着在他石刻的名字和雕像上,身为阿蒙神复辟主力的权臣阿伊,指挥手下把能铲的都铲了,能砸的全砸了,以确保这位法老绝不会走上永生之途。
阿肯娜媚自然是可以住进她从前的房间,拉姆瑟斯拍拍乡下人进城一般的赛那沙道:“不如我们退而求其次,看看皇子殿下们的房间?”
赛那沙兴致不高:“拉姆瑟斯,你不要由着性子乱来,我们三个最好不要住得太远,万一出了什么事,还能互相照应。”
“呵呵,图坦卡蒙法老的寝室和阿肯娜媚皇妃的寝室肯定离得最近,他们从小感情就非常好,怎么会远呢?”拉姆瑟斯看了眼阿肯娜媚,意味深长道:“你是身份高贵的皇子,我可没见识过,我是一定要住进去的,我看就这么分配吧。”
子女们的房间散布在建筑的周围,但均环绕着法老夫妇的主殿,三人轻易地就找到了他们要寻找的房间,甚至两个房间之间只隔着一层可有可无的纸莎草编制的活动门帘和如今已然残破的纱幕,阿肯娜媚的手轻轻一拂过去,纱幕就像蜘蛛网一样片片碎开了。
阿肯娜媚一愣,心里涌上酸涩的感觉,好像那些美好的记忆也像蜘蛛网般龟裂开来,她转进了自己从前的寝室。
“啧啧,”拉姆瑟斯见阿肯娜媚离开,就无所顾忌了:“这才几岁呀,法老夫妇就动了这种念头,还选了六个嫡公主最美丽温顺的,如果我有这种福分和这样的便利,根本一天都忍不了。”
这调侃的不但是图坦卡蒙夫妇,更重要的是调侃了赛那沙未来的妻子,他想到当日在夏宫看到的和法老琴瑟和谐的柔顺女子,想到了在卢克索神庙偶遇的那张秀美脸庞,心里升起一股焦躁,他否认这是因为一道草帘之隔的地方,住着的那位绝世莲花般的美人。
他一脚踢在拉姆瑟斯的胫骨上,拉姆瑟斯挨了这一下,顿时痛得直不起腰来,顺势就扑在了蒙着灰尘的草席上,扬起了一股白白的灰尘,赛那沙实在看不过去,解下斗篷开始掸草席,角落里有一些来不及带走的孩童的玩意儿,有石刻的小马,木头做的简易小车,看样子图坦卡蒙从年幼的时候起,就喜欢这项追逐风的运动。
“起来,拉姆瑟斯。”赛那沙几乎把斗篷甩到了赖在床上的拉姆瑟斯脸上:“你也太不讲究了,这里空置了十年,不知道有多脏。”
拉姆瑟斯打定主意要和他作对,他心里就是微妙的不爽。好吧,这么一个附带皇权的美人,从前就被个九岁的乳臭未干的孩子霸占了,还是个短命鬼。如今美人成了青春年少的寡妇,到头来却是便宜了外乡人,他蹬了蹬腿,一脚把那个塞了鹦鹉毛如今也不知道芯子有没有烂光的枕头踢了下去,赛那沙简直要揪着拉姆瑟斯起来揍一顿,却见枕头里骨碌碌滚出一个鬼气森森的玩意儿。
他心道不好,从小长于宫廷,他对这种东西并不陌生,想到阿肯娜媚是祭司,赛那沙拾起斗篷包起那个东西就往隔壁走。拉姆瑟斯还以为自己闯了祸,但他毕竟只是出身一般贵族,没有这种见识,又不好意思拉扯赛那沙问清楚,只好跟在后面看事情发展。
阿肯娜媚少女时候的闺房也如昔日一样,虽然她离开的时候也不过只有十岁。因为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事,房间大致还保留着原貌。那些身形略小的衣服还满满地塞在衣箱里,饰物却是已经被席卷一空,梳妆台上横七竖八地撒着那些化妆品,因为暴露在外早已经变黑变硬,黄铜的水磨大镜子也被人偷走,剩下一个空空的牛角架子。倒是琥珀的灯盏还好好地嵌在墙上,阿肯娜媚倒了点香油进去,用火石点燃,室内就明亮了起来。
“呀!”阿肯娜媚看到草席被扯去了一半,床榻也缺了个角,不知道要怎么在此地将就一夜,她想把积了厚厚的灰尘擦一擦,伸手去拿那个枕头,有个圆滚滚的东西掉了出来。
她下意识起身去捡,待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她的脸就因为恐惧而扭曲了。赛那沙突然进来吓了她一跳,一路往后退差点绊倒在梳妆台前,赛那沙伸手拉住她,二人一比对手上的东西,脸色都很凝重。
是用不知名的黑色颜料涂得漆黑的木头娃娃,上面用金粉分别写了阿肯娜媚和图坦卡蒙的名字,木头娃娃的背后有洞,里面是一团破旧的麻布,麻布里塞入了毒蛇的蜕皮、毒牙和晒干的毒囊,是一种咒人不得好死的恶毒咒术,阿肯娜媚不知道,在太阳城被荒废的数年,这木头娃娃被人放置在这里有多久了。
夜风席卷着空旷的街道,那声音仿佛被扩大了百倍,像是妖兽在怒吼,金粉所写的象形文字一个个张牙舞爪,像是要扑到阿肯娜媚脸上。
她想起那首图坦卡蒙给自己看过的情诗,从自己姐姐的尸体上搜出来的情诗,这和金粉字迹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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