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婚 (鹿尾)

“是他们欺我在先。”顾清朗声回道。
“是你有错在先！”
话一入耳，顾清的脸色登时变了。
是，她先有错的。不能给未来的丈夫传宗接代，她就是错比天大。纵使她万般优秀，只要有不能生育的可能，就活该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顾清一时失语，不知该如何应答。
秦城不紧不慢地走出卧室，来到顾清身边，用力揽她入怀，扫视一圈房里的人，坚定地说，“她是我的未婚妻，有没有错，自有我来评判，用不着别人妄断。”
陈铎踉跄一步，差点后退到母亲身上。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陈铎抬手指着秦城，问道，“清清，你真的答应嫁给他了？”
顾清简单明了地说，“是。”
顾老爷子突然站起身，吼一声，“我没同意！”他注视着秦城，质问，“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凭什么娶我的女儿？”
秦城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到顾老爷子面前，“我是成都一家医院的医生，在本地有一定声望，您若是不放心，大可以去查。至于凭什么娶顾清，我凭的是一种信念：就算全天下的人不同意，我也一定要把她娶回家。”
最后一句话，震住了整个客厅的人。
顾老爷子惊愕地张着嘴巴，半天没说话。
陈铎和陈爸陈妈瞪大眼睛，仔细瞧着眼前的人。
个子算不得高，说起话来，却极有分量。头发略微有些长，却梳得一丝不苟。话里没有任何誓言，却让人打心底相信，他的每一个字都会成真。
顾清在片刻的愣神之后，笑着向所有人宣布，“你们听好了，我顾清跟他一样，全天下的人不同意，我也一定要嫁给他。”
顾清挽住他的手臂，眼睛弯弯，“走，老妞儿陪你出去散散心。”
两人当着众人的面，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
顾老爷子颓然坐回原处，捶着大腿，切齿道，“我怎么养出这么一个女儿，反了，反了！”
陈铎上前给顾老爷子捶背，轻声安慰，“顾叔，清清在赌气呢。您别担心，过会儿，我单独跟她谈谈，她肯定会回来跟您道歉。”
“她会道歉？哼，我是不指望了。”顾老爷子越说越生气，看到手边的茶杯，端起来，一饮而尽。
心头的火，还是没有浇熄。
陈妈也过来劝，“老顾，清清的事，是我们不对，现在，我们不是来承认错误了嘛。清清憋了三年的气，是该发泄一下。没关系，我们可以等。”
顾老爷子扶着额头，无奈地说，“你们哪里不对？清清没法生育是你们的错？”
话的语气是自嘲，陈爸陈妈听了，脑袋里立时炸开一声雷。
陈妈颤着声音说，“老顾，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等她看清周遭人的眼神，终于回过神来，明白顾老爷子的本意，跟她想的不一样。
话一出口，覆水难收，就算现在想改口，也来不及了。
陈铎最先发问，“妈，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陈妈心虚地垂下头。

城婚
31,岳父大人说
陈铎继续追问，“我和清清已经闹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可忌讳的。妈，告诉我一句实话，是不是跟你有关？”
陈妈磕磕巴巴地说，“阿铎，妈是、是为你、你好。”
“告诉我！”陈铎一向性格温和，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母亲说话。
陈妈惊得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地重重点了一下头。
陈铎苦笑。
他就知道顾清不可能无缘无故不孕，一定有人从中作梗，但他没想到，这个人会是自己的母亲。可他不明白，顾清有什么不好，非要赶走她不可。
陈妈目光躲闪，缓缓道，“四年前，跟老罗认识的时候，老罗说，他的女儿罗薇还没有合适的对象，我就把你介绍出去了，老罗挺满意，答应跟罗薇说说。罗薇那时候，可能是跟她男朋友赌气吧，一口答应下了。可是，你和清清……我就找人在婚检报告上动了手脚……”
陈铎越往后听，心越凉，最后攥紧拳头，站到一旁，不再说话了。
“你这个婆娘，真是……”陈爸走到陈妈面前，欲言又止。
“唉。”陈爸无奈地转身朝顾老爷子鞠了个躬，郑重道，“老顾，是我对不住你。要知道是这婆娘干的好事，我肯定得阻止。如今，事情已经弄成这样，我说什么都没用。阿铎和清清的事儿，我是没脸再提了，你想怎么决定就怎么做，不用考虑我的面子。”
陈爸甩袖离去，临走前，瞪了一眼陈妈。
“我又不是为了自己，还不是希望阿铎好。阿铎，你也觉得是妈错了？”陈妈委屈不已。
陈铎能说什么呢。
再怎么样，她都是陈铎的母亲，她的目的都是源于对儿子的爱。
“妈，您没错，是我错了。”陈铎回答。
陈妈抱住儿子，心疼地说，“你毫不知情，怎么可能错，要错也是我的错。”她转头，向顾老爷子道，“老顾，阿铎是你看着长大的，对清清有多好，你再清楚不过。纵然中间有千般不是万般误会，都是我造成的，跟阿铎没关系。现在，真相大白了，你就帮忙劝劝清清，让她跟了阿铎吧。”
顾老爷子一直非常满意陈铎这个女婿，如今，陈爸陈妈不反对了，应该更同意两个孩子的好事才对。即便中间发生一点波折，但是，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大概不会放在心上吧。
陈妈对陈铎还是有信心的。
谁知，原本一直支持陈铎和顾清婚事的顾老爷子，突然改了主意。他拄着手杖来到陈铎母子面前，目光凌厉，“陈铎这孩子，我的确挑不出毛病。如果清清愿意，我不介意他成为我顾家的女婿，但是，我介意你成为我顾家的亲家！”
扔下这句话，顾老爷子径直走进自己卧室，咣当一声，关上了房门。
从头至尾默不作声的顾妈，站起来，满是歉意地说，“老头子就这么个怪脾气，您二位别介意。”
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了，不管介不介意，都注定，顾老爷子不会答应陈妈做顾清的婆婆。
两位母亲在一起寒暄几句，陈妈起身告辞，跟陈铎一起走出了顾家。
路上，陈妈自责地说，“阿铎，是妈坏了你的姻缘，要是没有妈掺和，说不定你和清清的孩子都能上幼儿园了。”
陈铎扶着母亲，平静道，“妈，别担心，是我的，跑不了。顾叔不同意，我再想别的办法。”
“你有办法？”陈妈不放心。
陈铎说，“我看到桌上的名片了，等回家，把你和爸安顿好，我就去成都找他们。我相信，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清清会回到我身边的。”
“可是，你的工作？”
“暂时辞掉，到成都以后，再找一份。”
·
顾家，顾老爷子在卧室里越想越觉得生气，尤其是想到陈妈做的那档子事儿，实在让人膈应。
他解下挂在腰间的钥匙，拧开一个抽屉，望着放在里面的暗红色皮面的户口本和顾清的手机发呆。
一向看好的陈家，竟然是这般面目，若不是及时发现，就把女儿害了。
是不是他太固执了？或许，他该试着接受秦城，没准儿，那是女儿的好姻缘。
他拿起顾清的手机，从电话簿里找出秦城的电话，拨了出去。
这时候，秦城和顾清走出顾家，正坐在附近街边树荫下的马路牙子上。
阳光透过稀稀疏疏的树枝，无数光斑落在他们身上，一辆辆车子从他们面前驶过，车窗上反射的白光，晃得眼睛生痛。
秦城去对面的便利店买了一把太阳伞和两副墨镜，回来递给顾清一副，太阳伞则撑开，挡着头顶的光线。
顾清往他身边挪了几寸，靠在他的肩头，慢慢合上眼睛，享受内心片刻的宁静。
秦城揽住她的腰，使她与自己贴得更近。
熟悉的温度和气息，就那么温热了心。
秦城说，“老妞儿，我在岳父面前态度强硬，是为了表示我的决心，你实在不必跟我一起，惹怒他老人家。”
顾清笑道，“怎么，担心爸跟我断绝父女关系？”
“他那个脾气，你比我清楚。”跟老爷子犟，极有可能没好果子吃。
顾清的手攀上他的颈，与他面对着面，“要是爸不认我这个女儿了，你会怎么做？”
“你有我。”秦城拍拍她的手，轻轻地说，“我会帮你跟岳父和好。我也相信，总有一天，岳父会接受我。”
顾清抬起头，注视他许久，突然扑到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攥得指甲掐进掌心的皮肉里。
他的怀抱，是她的港湾，不管风雨雷电，至少有这处地方，可以在她脆弱的时候，为她遮挡一切外来的侵袭。
秦城在她耳边说，“你不会是被我感动哭了吧？”
顾清听得出来，他是在逗她。
“认识这么久，你见过我哭吗？”她起身，长久地凝视着他。
她的眸子里闪着光，亮晶晶的，弯起的眼角里，透着笑意。
在她的世界里，从未遇到过值得她落泪的事，过去不曾有，希望将来也没有。
秦城回答，“没见过。不过，我倒是特别想看看，你哭起来是什么样子。”
“你怎么不去死！”顾清推了他一把，拍拍衣服的尘土，站起身，往外走了几步，活动一下酸麻的手脚。
秦城坐在那里，抿嘴而笑，手里握着的太阳伞，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抖。
手机铃声响起来了，顾清将目光移到秦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