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二十一本书。
她不看的旧书,全带来了。
她下了出租车,提着它们在小区里没转几步路,手掌就勒出了道道红印。
孙鹏快她半步在前面,穿着洗得有些发了颜色的深色圆领衫和运动裤。
他走路的姿势很自然,跟没提东西一样,重心没一点偏移。
陈岩在心里感叹了一下男女力量上的差别。
房子里有一种老家具的陈旧气味。
陈岩没想到孙飞会不在家。
孙鹏蹲着把书放到孙飞床下,说,“两个朋友今天有空,带他去玩了。”
屋子里太暗,陈岩环顾了一下,喝着矿泉水,不自觉得朝阳台上走。
陈鹏把书放好后,蹭了一手灰。
拍拍手,抬眼,目光停下了。
陈岩在阳台门的边上逆光站着,上半身嵌在淡淡的蓝色天际里,整个人都是暗的,唯有头发有一些金色轮廓。
大腿侧,她握在手里的那瓶矿泉水被光打得通透,水光璀璨。
陈岩转身看他,他起身,走出了房间。
过了会儿,陈岩听见厨房响起花花的水声。
阳台外面也没什么风景,对面是楼,下面有几棵老树,树下的阴凉处都停了车。有口风吹过来,树梢拂动了几下。
陈岩身上的汗被吹透了,很舒爽。
孙鹏收拾好了,站到她旁边,和她隔着一人的距离。
再旁边就是一堆杂物。
“天这么热,谢谢你送书过来。”他说。
“没什么,我在忙搬家,这些书刚好顺出来。不给你们也带不走。”
“你要搬家?”
“嗯。”
“要帮忙吗?”他有些认真地问。
陈岩笑了下,“房子还没找好呢。”
“要找什么样的?”
“一室一厅吧,干净点,靠单位近一点。”
一室一厅,那就是自己住了。
孙鹏不想打探她的隐私,淡淡说,“那我帮你听着点。”
“好。”
天色一点点黑下来。
不知道是哪家烧了肉,油香味一阵阵飘过来,空气里多了分烟火气,多了点温馨。
陈岩看看表,六点。
“不早了,我回去了。”
孙鹏说,“饭点了,吃个饭走吧。”
忙一下午,陈岩确实饿了。
“家里有现成的吗?”
“……没有。”孙鹏被她问得愣了一下。
看她表情认真,他解释:“今天孙飞不回来吃,我没买菜。”
“那你原来打算吃什么?”
“周围有面馆,还有不少小饭馆,可以点炒菜。”
陈岩想了想,“就去吃面吧。”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小区里面热闹了一点,人和车都嘈嘈杂杂的,互相避让着。
面馆不远,他们走了十分钟就到了。
店面不大,灶台就在外面,店里面摆了四张木桌,每张桌子上有个风向不停旋转的电风扇。店里生意不错,几个人正吃得满头大汗。
孙鹏点了两碗鸡汤面,两份肉夹馍。
老板认识他,看见他带一个陌生女人来,在锅灶前忍不住盯着陈岩多看两眼。
孙鹏让陈岩坐,然后拿着两双筷子到下面的大锅里去烫。
陈岩在靠门口的蓝色塑料凳上安然坐下,桌上太油,没办法放手,她端坐着,无聊地看着马路。
鸡汤浓郁的香气不停往鼻子里窜。
真饿了。
“有什么忌口?”孙鹏在外面朝她问道。
“不要蒜。”
孙鹏留她吃饭的本意是想请她吃一顿好的,还她人情。但她说要来吃面的时候,他也没再做提议。
他能感觉到,她不在意这些。
面很快就上来。
顶上的风扇左右来回地吹风,陈岩把头发全撩到肩后。
仍有轻软的碎发被吹动,粘到汗蹭蹭的脸上,她用手扫开。
孙鹏问,“你以前在外面租过房子吗?”
陈岩:“没。”
孙鹏抬眼看看她,“租房子有很多地方要注意。你要是定好了哪里,告诉我一声,我过去帮你看看。”
陈岩看他一眼:“好啊。”
一碗面,孙鹏很快就吃完了。
他感到颈背湿湿的,点了根烟。
店本来就小,又有点闷热,烟味突然参进来,陈岩一下子没透过气,偏过头,深呼吸了一口。
孙鹏把夹着烟的手移到桌下面,“呛到了?”
“有点。”
“那你慢点吃,我出去抽。”
店外边是人行道,杂乱地摆放着一些电动车。有三三两两的人路过。
陈岩的座位正对马路。
孙鹏走到路牙边,手抄在深色运动裤的口袋里,望着马路抽烟。
天光幽微,路灯已经开了,散出白色的光。
孙鹏的背影很安静,马路上聒噪的鸣笛,往来的灰色车流,都像是他的背景。
陈岩发现,他一个人站着的时候,总是有点驼背。
她的思绪忽然就不在面的滋味上了。
孙飞33岁,他多大?
说他有33,好像也不勉强。
吃完面孙鹏开车把陈岩送到了家门口前巷口。
陈岩从窗口和他道别时,有人叫住她。
“岩岩。”
陈岩回头,叫了一声,“外公。”
陈岩外公刚从外面转悠回来,他看看她身旁的车,又来到她边上,有些混沌的眼睛透过车窗看里面的人。
老人的行为处事有种偷偷摸摸的大方,近乎滑稽。
孙鹏突然接到一道老人探进来的目光,怔了下,颌了下首。
陈岩在窗外对孙鹏说,“谢谢了,再见。”
孙鹏说了句再见,又对着老人点了下头,发动车走了。
车子一走,外公问,“小伙子什么人?”
陈岩说,“合作单位的,顺路送我。”
“哦……”
声音像是没放在心上,眼睛却又不舍地朝着那车离去的方向瞄了一眼。
陈岩已经快一步走在了前面。
作者有话要说:
☆、装灯
房子是陈岩自己找到的。
户主买来装好了专门用作出租,她是第一任租客。离单位不算很近,但和家里比起来已经近了不少,家具、电器都齐全,可以拎包入住。
她签了合同的当天晚上,意外接到了孙鹏电话。
他帮她在电视台附近打听到了一间小公寓,问她要不要去看。
陈岩那天只是和他随口一提,没想到他会真上心。
“我已经找到地方了。”
“哦,那算了。”
“还是谢谢你。”
“没什么,也没帮上忙。”
“……”
电话里有微微的冷场,陈岩没接话。
静默了下,孙鹏刚准备说再见挂断,他听见听筒里传来她的声音,“我准备这个周六搬家。”
“你有时间帮忙吗?”
他的时间并不是他自己能安排的。
但孙鹏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可以。你提前打我电话。”
“好,我到时找你。”
周六上午,孙鹏先把孙飞送去了市特教中心。
10点的时候陈岩在巷口等他,远远看见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开过来。
孙鹏下了车。
他看见她狐疑地看着车,他说,“跟朋友借的。”
陈岩笑了下,没说什么,领着他往家走。
东西都堆在院子里,她全部打包好了,主要是一些日用品、衣被、书籍。说多不多,但一个人肯定是拿不了的。
陈岩进去和家里人说话,孙鹏率先运了一批东西去车里。再回来搬的时候,他看见陈岩和陈母走了出来。
孙鹏正弯着腰拿东西,他冲陈母点了一下头,没开口叫人。
他觉得叫人不合适。
陈母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说,“麻烦你了。”
“没事。”
陈母对陈岩说,“真不要我过去帮你收拾一下?我今天都请了假了……”
“等我都弄好你再去吧。你忙了一上午,去了等下晚上还要再回来。”
“要不我晚上陪你一晚?”
“真的不用了,妈。”
陈母拗不过陈岩,又坚持要帮他们一起把东西搬到车上。
孙鹏拎着三大塑料袋比较重的物件走在最前面,陈母抱着两床薄被走在他和陈岩中间。
似乎是为了跟上孙鹏的速度,陈母的步伐碎而密。
她有点胖,为了凉快直接套着在家穿的棉布短袖和七分裤,头发扎了个低马尾。这两年她白头发越来越多,听理发店的染了黄色去盖。现在黄色退了大半,头发黑白黄夹杂,太阳下面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