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来的比我早,你记不记得刚出来的那一年回来过节,跟我说了什么?”
“……”
“你说,你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像国际商务饭店那么高的楼。你说你总有一天要带我去那上头吃一顿饭。”孙鹏用手指空点着他,“这回我帮你,不为别的,就为了等你以后的这顿饭。你别忘了。”
“这辈子,你觉得我还可能吗?”
孙鹏看看他:“你真觉得自己的命比不上一个烂镯子?谁都可以看不起你,但只要活着一天,永远别自己看不起自己。老天不给路,是男人,光脚也得走出一条来。”
虚空中似有一道惊雷劈过来,强子的酒醒了大半。
对着满桌子的残羹冷炙,他在身上摸了好一会,摸出一根烟来叼嘴里,点燃,抽了几口,只觉得那些字还在脑中震动,震得他缓不过气。
他吐出一口烟:“鹏哥,从小到大我都信你。现在我还是信。你说我行,我就行。”强子看看孙鹏,“你等着,我早晚带你去那上面吃一顿。”
孙鹏看看正在低头算账的强子,从始至终,他都不后悔帮他。忽然,店门被推开,走进来一对打扮时髦的男女。
孙鹏转过脸。
男人用熟悉的乡音大声问:“老板在吗?”
马军的突然造访让孙鹏和强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心笑容。
远在上千公里外的马军新交了一个女朋友,为了讨女孩子欢心,他特意借了辆吉普车,搞了个为期半月的自驾游,想表现的浪漫潇洒一点。游着游着,就绕到了孙鹏这里。
马军本意是来找他玩玩,但是没想到等他好不容易按地址摸到了这巷弄里的小店,看见的是这样一副意料之外的萧条景象。
他抽着烟听强子断断续续说着前因后果,脸上一会儿乐,一会儿沉。听到最后,神经粗犷的他憋着气笑起来,双肩发抖。
“还笑得出来?”强子不满地问。
马军舔舔嘴唇,把烟头按熄了,看看孙鹏,又看看强子,朝他空点了几下,“什么叫红颜祸水,哈哈,什么叫红颜祸水,这回明白了?”
强子冷着脸不说话。
马军笑得差不多了,拍拍强子的肩膀,“不过这也是好事,吃一堑长一智,男人嘛,为女人吃个绊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传出去也不难看。”
目光转向孙鹏,他眼底的笑意漫上来,“我怎么说的,过年的时候就叫你过来跟我一起干。你这店啊,当我没说,玩不下去了。”
看孙鹏不说话,马军又正色起来,一副苦口婆心:“也怪哥哥忘了提醒你们一句。小城市和大城市不一样,小城市里面关门过节多,谁跟谁都是胡子连着辫子,在这种地方得罪了个小人,有理说不清。什么是理,有钱有势他妈就有理了。咱们这样的人,要想出人头地,那就得到大池子里去,大池子,懂么?”
三个久别重逢的男人抽着烟聊着天,马军的女朋友有点无聊,左右张望着,恰好有人又推门进来了。
孙鹏位子正对着门口,抬头正要说话,目光一停,站了起来。
马军看孙鹏这架势还以为是谁来了,一回头,眉飞色舞地叫了起来:“呦,弟妹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认怂,别骂我。
☆、冷静
陈岩进来后,只穿着一件格子羊绒衫的马军笑着站起来,“弟妹,还记得我吗?过年的时候被你夸帅的那个……”
坐在他身旁的女友似是嫌他嘴太贫,抿唇笑着,拍了下他的大腿。
陈岩反应了一下,牵了唇角,“记得,马军。”
目光淡淡一扫,眼尖的发现他旁边的女孩子已经不是上回那一个了。
马军满意地笑了,“就说我这弟妹聪明。”
孙鹏拉开自己旁边的一张椅子,陈岩看看他,坐下了。
这几天他们没有天天见面,但也不像之前那样天天不见。
他知道,她还在抉择。
孙鹏给她倒上水,介绍,“马军出来自驾游,刚好路过,过来看看我们。”
又抬头看向马军,“多玩两天?”
马军揽过他对象的肩,笑着说,“玩不了,行程太紧了,明早就走。”
晚上在店里吃完了饭,处于兴奋状态的马军非要把他们一起拖去KTV。陈岩不在孙鹏朋友面前扫他面子,也跟着去了。
孙飞没人照顾,强子中途就把他带回家里让孔珍照看。
灯光迷离的包厢里,陈岩坐在孙鹏旁边。
马军、强子和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啤酒。点歌台边,马军带来的女孩一首接一首唱着痴怨情歌。
一切看似欢乐无忧。
中途,孙鹏出去上厕所,一只手端着酒杯伸到了陈岩面前,指尖是正在燃的烟。
马军挪过来一个座位,靠她近了点,绽开一个笑。
陈岩抬起眼,看了他一眼,把酒接过来。
强子要阻拦,马军头一扭,“去去去,轮的到你出头嘛,等下大鹏来了,我也是要跟弟妹喝了这杯的。”
陈岩笑了下,对强子说,“没事。”
音响里突然炸出一串动感的节奏,马军扭头冲他对象喊道:“我这说话呢,声音搞小一点!”又跟强子说,“你去点几首我们的歌,别让她一个人在那鬼吼。”
强子不动,马军看看他,他看看陈岩,到底过去了。
那头,女孩撒娇似地故意大声唱了两句,还是听话的换了首清清淡淡的小情歌。
音乐的声音低下来,马军看着陈岩的神色也正经了一些。陈岩发现,这个人不嬉皮笑脸的时候,脸上是有点凶相的。
“弟妹,大鹏的事你都清楚了么?”
陈岩点了点头。
时间不多,他开门见山,“他这个店可能要搞不下去了,我很想帮他,但是我手头套不出这么多现钱。”口气顿了下,微微一笑,“我想叫他把这店腾出去,过去跟我一起做,他还没答应。”
看陈岩没什么反应,马军继续说下去,“我现在那个厂子刚起步,正缺人。他这时候来,我保证5年,不,3年,”马军说完一摆手,下狠心似地,“2年,就2年时间,他肯定能出头。你可能不知道,他是救过我命的。所以你放心,我坑我自己也不会坑了他。”
这时陈岩的眼睑才微微颤了一下,翘起得一点唇角似笑不笑,“马军,他怎么决定还要看他自己。他真想去,我不会拦着。”
马军愣了一下。
看到陈岩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是个灵光的女人,果然,一点就透。
女人和前途,要哪个?
孙鹏选不出来,他做兄弟的就帮他选。
他咧嘴笑,点点头:“行,弟妹,没其他意思,就是希望你多体谅他一点。”
孙鹏进来的时候看见马军正在和陈岩聊天,坐下来问,“聊什么?”
马军看看他,脸上恢复嬉皮神色,“随便聊聊呗,还怕我把她拐了。”
说着他拿过来一个空杯子,又倒了一杯酒,伸手和陈岩碰杯。
谁知碰杯的时候,他指尖的烟头不小心蹭到了陈岩手指,星火亮了一瞬,几片烟灰坠落,吓得他赶紧收回手。
陈岩没有什么大反应,条件反射地缩了下手腕,孙鹏帮她接过杯子。
无心的马军很不好意思,赶紧一连串的赔不是。
“没事……”陈岩笑着摇摇头,重新端起桌上的杯子,“来,马军,敬你一杯。”
马军愣了下,端起杯子弓着身,“真不好意思啊弟妹,我这个手就是贱。这样,你喝一杯,我罚三杯。”
说完,他果真一口气连干了三杯。
散场后,送陈岩回家的路上,孙鹏骑车绕到了一家小药店门口。
车停下了她依旧抱着他的腰。
他拍拍她的手,侧头说,“下来,去给你买个药膏。”
当马军的面孙鹏不好表现什么,后来唱歌的时候他仔细看了下,她被烫到的那一处已经红了,起了个小泡。
“不用,就一点。”
“买个药擦一下就不疼了,晚上好睡。”
很多时候,她都犟不过他。谁能犟得过一个真心为你好的人?
他们下车,进药店买了支烫伤膏出来,继续往回骑。到了楼下,陈岩摘下头盔,理了理头发,看着他。
她有话要说。
他看出来了,熄掉火,支起车,也摘下了头盔。
“我后天可能要去一趟苏州。”她说。
“出差?”
“嗯。”
“去几天?”
“一个星期左右。”
“票打好了吗,我去火车站送你。”
“不用了……”
陈岩忽然弯了下嘴角,目光里带着一些刻意的洒脱,“我想,这正好是一个契机。”
“什么契机?”他目光冷静。
“让我们都静一下,做一些决定。”
话音刚落,他们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一阵风刮过来,彻骨的寒。
孙鹏看她一眼,从怀里掏出一支烟,偏着头在风里点起来。
烟雾飞出来,夜的阴影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
“好。”过了很久,他从嘴里拿下烟,看着她,“你说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