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摆平了,甚至不需要孙鹏去道歉。
她在电话里跟他道谢,他一边开着车一边跟她说话,“没事,公务员那个,你下次进面试了找下我。”
“好,到时候再说。”
“陈岩……”车快要上高速了,他看着冬阳照射下发白的马路,把速度慢下来,“我可能没立场说什么,但还是希望你过得好一点,学会看人,放精明一点。”
话里有所指。陈岩在电话那头笑了,但这个笑是无法传递给他的。
她没争辩什么,放平了口吻,“我会的,也祝你幸福。”
“谢谢。”
“再见了。”
“再见。”
一人一句再见,却是再也不见的意思。
隆冬的风这样干涩,陈岩迎风走在路上,并不觉得冷,她能感到风里有细微的阳光,随之而来,轻轻扑打在脸上。
很久很久,她没有这样轻松的感觉了。那些陈旧的过往、恼人的麻烦,像是在忽然之间,全部脱痂,只在表层剩下淡淡的痕。时光的足迹。
到了单位,一个老记者匆匆忙忙叫住她,他手上一个下乡的采访忙不过来,让她帮下忙。
谁知道这忙一帮就到了下午3点,回到单位做完稿子已经筋疲力尽。
刚在办公室坐下来,董主任路过门口,探头进来看看,正经地问,“陈岩,唱什么歌定了没有,没几天了,要准备伴奏了。”
“什么?”
“昨天跟你说的,元旦晚会,忘了?”
“……”
“想好了么,唱什么,上午找你两次了,都不见人。”
“我不会唱歌,还好改么?”
“别掉链子,昨天答应的好好的,节目都报备了。随便唱一首,又不是歌唱比赛。快点定,还要找伴奏带的。”
她是真不会唱歌。
她从小成绩好,唯独一样不行,那就是音乐。
坐在电脑面前,打开音乐软件,往下一拉,发现平时听的都是一些电影原声插曲,还有些写稿子时候听的纯音乐。
仔细想想,都快两三年没听流行音乐。
戴着耳机,一连听了十几首,她最后勉勉强强报了首老歌。
看看时间,四点。她收拾好东西,打算提前下班,去图书馆找孙飞,带他一起去店里吃晚饭。
然而到了图书馆,她最先看见的却是孙鹏。
整个馆就他一个人,安然地坐在角落里,静静在灯光下看着书,手上驾着一支笔。
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场景。
安静看了会儿,她径直走过去,在他抬起头来的目光中,在对面椅子上坐下,把包轻轻搁在桌面。
书被阖上,推到一边。
她扫一眼,《市场营销学》。
“看得进去?”她问。
“还好。”
她点点头,“几点过来的?”
“三点多,”迟疑了下,孙鹏说,“我问了下,我这样的情况,只能先自考大专文凭,全部考完差不多两年。之后才能考本科。”
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眼睛上的伤还没有好,但比起昨天已经消肿,只有眼窝处还有明显的青紫。
她牵了下嘴角,“好啊。”
忽然之间,好像一切都变好了。
滂沱的大雨后,太阳升起,雨水消失,被淹没的道路开始隐隐浮现。
双手随意地搭在桌上,他们面对面看着对方,忽然都淡淡笑了。
“陈岩……”孙飞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他手上推着装了一摞书的铁车,车子被推得发出吱吱呀呀的吃力声响。
陈岩偏过头,“孙飞,你可以下班了么?”
孙飞看看她,又抬头看向挂在顶上的大圆钟,认真地看了好半会儿,“还不行。”
陈岩笑,“好吧,那你继续忙。”
晚上一起在店里吃完了饭,孙鹏先送她回去。
天气冷,他要打车送她,她提议先走一段,消消食。
华灯初上,穿着臃肿的路人在冷风中行色匆匆,他一路拥着她的肩,走着走着,听见她轻轻哼起了有些熟悉的旋律。
“唱的什么?”他低头看看她,问的随意。
陈岩没意识到自己哼了歌,把要上台表演的事跟他说了。
孙鹏笑笑,“多大的事,不是挺好。”
“你不懂,我从小就不会唱歌。”
“刚刚唱的不错。”
沿途是一排小店,灯光照过来,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是真的苦恼。
“打算唱什么?”
“《奉献》,”她看看他,“听过么?”
“我们乡下以前搞节目经常放,你们同事喜欢听这个?”
“顾不上谁喜欢,小时候学的歌,不会忘词。”
孙鹏看着她笑。
笑着笑着,在一棵长歪了的行道树下,他忽然停下,收敛住笑意,缓缓亲了下她的额头。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忽略了这个吻,又搂着她继续往前走了。
下午的时候,周思鸿派了一直给他做事的老李来店里找他。
老李和他有点交情,在店里闲聊了几句,丢给他一个信封。里面是他之前没结的十来天工资。
走的时候老李拍拍他的肩,说,周总还给你带了句话。
他说:“人各有命,做人,要学会认命。”
人各有命。
他的命是什么?又是谁,决定了他的命?
一阵寒风平白无故地吹来,街上人都半侧过身体抵挡,街头招牌门楼被刮的框里哐当响。
孙鹏停下,把陈岩护到怀里。
风夹着灰扑在身上,脸上,他低头看着她的发顶,把她抱紧一些,不让风灌进来。
风停,她半眯着眼抬头,离开他,整理乱了的发型。
他松开她,十分自然地搂着她继续往前走。
我不知什么是命。
我只知道,一场场风雨中,命运的绳索已将我们捆绑在一起。
为你,我甘冒一切风险。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把我自己作死。有个情节之前想得很好,写出来谁知道十分做作,恶心死我了,也改死我了。先这样吧。
☆、新年
“长路奉献给远方,
玫瑰奉献给爱情,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的爱人。
白云奉献给操场,
江河奉献给海洋,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的朋友。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不停地问,
我不停地找……”
唱到慢慢扬起的高音部分,破音了。
璀璨灯光下,对着台下近千名同事,陈岩只能看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近乎空白的大脑,连紧张都没了。
歌声继续机械地从嘴中出来,只想着这一切怎么还不结束。
歌在中间过门的时候,随着一阵起哄的掌声,余光里,冯贝贝捧着一束花从舞台一角快速小跑而来。
花递给她,又抱抱她,贝贝在她耳边说,“爱你爱你,加油……”
在灯光与乐声的包裹中,原本已浑身麻木的陈岩心头一阵感动,什么还没来得及表达,这人又飞快地跑开了,跟阵风一样。
一首歌终于唱完,掌声响起,灯光熄灭。短短几分钟,陈岩感觉自己跑了一场马拉松,送了半条命。
到了熙熙攘攘的后台,贝贝过来,摸了一下她的脸,无声笑起来。
“第一次看你这样,好好笑。”
陈岩白着脸,抓住她的一只手,“我手里到现在都是汗。”
有人在那边喊起来,“第六个节目,宋之风韵,到旁边准备了,下下个就是了,快快快。”
“我要去候场了,”贝贝看看时间,“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跨年?”
她的一帮朋友早一个星期就准备好了丰富的跨年活动。
“不去了,他还在外面等我。”
冯贝贝歪了下脑袋,笑了下,“那好吧,允许你重色轻友一回。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她从小剧场里出来,孙鹏人正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空气隐约有吵闹的音乐声,衬得周围很静。
她的脚步令他回过身来。
她看着他脸上的笑,问,“是不是唱得太差了?”
很后悔给他在里面安排了个位子,还不如让他按点在外面等。
他牵过她的手,一起往台阶下面走,“挺好。”
“好几个地方都破音了。”
他没说话,笑看着前路。
她瞥他一眼。
走了一段,他说,“我反正挺喜欢听的。就是你这个脸上化的,有点吃不消。”
后台乱成一团,没卸妆的地方,怕他一个人等得久,她撕了假睫毛,擦了擦嘴唇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