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陈岩都很想在范文杰的人生履历上擦掉自己的名字。因为每当她回想其中的自己,都只感到无尽的丢脸和遗憾。
风中,陈岩把口鼻掩在围巾里,走上斑马线,到街对面打车。
连着招手的两辆车都载了客,她正打断往前走一段,电话响了。
“等下过来吃饭啊,在门口小店带包盐,家里盐用完了。”是陈母,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正在炒菜,“快点啊,小孙已经来了,就差一个菜了。”
陈岩反应了一下,慢下步伐,干干地问,“他怎么过去了?几点到的?”
“刚到,你也快回来吧。”
孙鹏不是自己来的,他是在店里被陈母找到的。
今天陈岩第一次来他的店里。陈岩只顺口跟她提过店的大概位置,她是顺着街找过来的。这条街上的餐饮店不多,隔的也远,问到第二家的时候,她就找到了。她跟孙鹏说,自己是刚好路过,进来看看。
“你这眼睛怎么弄的?”
“在厨房里撞油烟机角了。”
“没事吧?”
“不碍事。”孙鹏摇摇头。
如果不是挂了彩,他也打算去看看陈岩外公,有阵子没去了。
今天厨房里的水龙头坏了,陈母当着陈岩外公面抱怨了两句,她外公躺床上,这阵子口齿恢复了不少,说,“找小孙买个来换一下好了。”
提到孙鹏,陈母才想起来他已经好久没来了。
她知道陈岩跟他没有断,她隐隐觉得,孙鹏不来家里,是因为知道她态度反对。
下午的时候陈母自欺欺人地想,与其让他们私下发展,不如在明面上往来,在她的眼皮子下面,她还能看着他点。她不想承认的是,这个家,越来越需要这个壮年小伙子。
陈母环顾了他的店,跟他闲聊了几句,最后说,“忙不忙,家里有个水龙头坏了,帮我去看看,我把陈岩也叫回来,晚上一起吃饭。”
孙鹏迟疑了一下,理解了她的意思,立马去厨房装了一塑料袋食材,叫强子看店,自己跟着她回来了。
陈岩回来的时候,陈母和外婆在厨房忙着,孙鹏在房间给她外公换衣服。
她站在关着的房门前等了会儿,孙鹏开了门。
陈岩外公穿了身干净的毛衫毛裤,躺在厚被子里,因为被折腾了几下,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孙鹏在旁边抽了两张纸帮他接了痰,扔到旁边的垃圾篓里。
陈岩看了孙鹏一眼,在床边坐下,问老人,“今天感觉怎么样,腿上有劲点了吗?”
老人点点头,“好多了。”
两个人陪着老人聊了会天,一起出去吃饭。
饭桌上,陈岩发现陈母对孙鹏的态度有了很细微的变化。此前她也会在面子上叫孙鹏多吃菜,现在,却直接给他夹碗里了。
陈岩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吃完了饭,她和陈母一起在厨房收拾。
陈母洗着碗,问,“他眼睛怎么了?”
“啊?”陈岩想都没想,说,“前阵子在店里摔了一跤,撞到了。”
陈母冷哼一声,没戳穿她,“你最好给我稳稳当当的,不要惹事情。”
从家里出来已经8点多钟,他们并肩走在细窄的巷弄里,周围灯光幽微。
走着走着,他碰到她的手,就握住了。
没有人说话,他们默默走完了这一路。
拐出巷子,马路上车来车往,一群人正跟着音乐在旁边跳广场舞,人声鼎沸。
“我妈问你眼睛怎么了。”
“你怎么说的。”
“我说摔的。”
他似是无声地笑了下,“穿帮了。”
走了几步,陈岩抽出握在一起的手,半转过身看着他。
淡淡问,“下次还打架么?”
他看着她,夜晚的街,空气里闪烁着朦胧的光晕。
“嗯?”她带着点认真,用鼻子发问。
他笑着看她。
笑意淡淡退去,他说:“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城市的灯光将夜晚的天空映得微红,他上前一步,在她微怔的时刻,伸出双臂,将她轻轻拥在了怀中。
此时,风停了,整座城市,只有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急死我了,好像语文考试在写作文!急死我了,我先交了。
☆、认命
在茶楼里又坐了会儿,聊了些近况,范文杰把周思鸿拖到了酒吧。
这店算不上清吧,但也不吵不闹的,每桌台子上都静静垂着盏发黄的小灯,氛围很放松。
只提供一些简单的西式餐点,两个人都没吃饭,范文杰就随便点几个,要了瓶红酒。
台上有长发女人在唱英文歌,一字肩的紧身长袖衫,包裹紧致的牛仔裤,蜜色的皮肤,黑色长发铺在背上,长得有点像东南亚人。她幽幽唱着,眼神时不时飘下去,眨眨眼,跟台下的客人互动。
隔壁桌几个老外喝着啤酒,一个劲地朝着她鼓掌吹口哨。
两个人吃着东西,听着歌,范文杰喝了口红酒,漫不经心地问,“那个男的,我听说之前是给你开车的,怎么敢跟你动手的?”
陈岩只简单跟他说了事情的大概,他一肚子疑问,也不好问她。
周思鸿看看他,面色不改地说,“在我车上动了点手脚,被发现了,狗急跳墙了。”
范文杰一愣,过了会儿才点点头,放下手里的刀叉,默默给自己倒了杯酒,独自喝了,又倒上小半杯。
过了会儿,范文杰说,“上回你不是说想见那个商务厅的,那个谁……前阵子我刚好跟秋玲她家阿姨一起吃饭,说是表亲。”停顿了下,“改天你抽个时间,我约一下,一起吃个饭。”
周思鸿停下正在切的牛排,用餐巾擦擦嘴,喝了口红酒,舌头在嘴里裹了一下,点了根烟,也散给他一根。
抽了两口,食指和中指夹着烟,他淡淡问,“这事你非要管?”
范文杰嘴上衔着烟,低头点火,把打火机在手里颠来倒去,眯着眼盯着台上看了会儿,又看看他。
“思鸿,她日子过得不容易,我也跟你说过,分的时候是我欠着她,她都开了口了,”他想了想说,“我这婚也结了,她到现在还没定下来,以后好不好,也就是这么一次了。”
周思鸿没说话,晦暗的光线里,他嘴角的青块像一片阴影。
他这回阴沟里翻船,是计划好好弄孙鹏一下的。没打算走明道,人都找好了,只等着来一次狠的。没想到陈岩搞来这么一尊神。
他默默听范文杰的话风,猜测这事陈岩给他说了七分,留了三分,让事情有转圜的余地。
一首歌唱完,台下鼓起掌,女人下台向前面几桌敬酒。
周思鸿一直沉默,新的歌声响起的时候,他抬起眼,朝范文杰举了举杯,叫他,“文杰……”
闷着脸看着舞台的范文杰看看他,确定了他的意思,提起了高脚杯。
“叮”地轻轻一碰。
“思鸿,这事我一定记心上。欠你一次。”
“生分了,”周思鸿笑笑,“现在聚的少,难得看到你,在这多玩两天。”
范文杰笑了下,“哪有时间,明天下午上面还有人下来。晚上跟你在这喝两杯,一大早就要回去。”
“早就叫你出来自己做,你非要听你老子的。”
“我家老头犟起来你不是没看过,我哪里弄得过他。”
当年他闹着要结婚,他父亲只心平气和地跟他谈了几句。
他说:“你好好听我们的话,这个家的情况,维持两三代,没什么大问题。你要是一意孤行,我顾好你们这一代,没问题,往下走就说不准了。你估量估量自己,你以后有没有能力到我今天这个位置。”
对他们这样的家庭而言,眼前的利益,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延续家族荣光,荫庇子孙。
他敢走到这光圈外面么?他不敢,他从小就是被这光照着长大的。他一出去,他就不是他了。他能做到他父亲那样么?那一年他才24岁,但他已经清楚的知道,这一生,他是做不到了。
所以,他懦弱的放弃了。
后来娶的是家里介绍的女孩子,门当户对,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把这个社会上的大多数人甩得看不见影。
后来,他曾问自己,如果事情在他儿子身上重演,他会怎么样。
很讽刺,他的答案是:他会做出和自己父亲一样的决定。
人的一生中会路过很多风景,有时候看到一座山,一片湖,你会忍不住想抛下一切,永远呆在那儿。但那些冲动的念头就像天上席卷的云雨,总有风吹云散的时候,最后的最后,绝大多数人还是会回到自己所熟悉的、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去。
第二天一早,陈岩在上班路上接到了范文杰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