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的腿倒是跑得快,不一会就买了些羊肉和疏菜回来。“我在外漂泊的时间长,好歹会做点饭,就不劳烦爱美老师了。”诗人笑着说,“请爱美老师到厅中休息吧,暖气热多了。”
爱美报以一笑,洗洗手,就退回厅中去了。但当诗人将羊肉放在案板上后,却找不到菜刀切菜。
爱美自告奋勇:“你接着收拾吧,我去买把菜刀。”
“行。”诗人说,“下楼往右拐,过一个小胡同,就能看到一个五金市场,那里有菜刀,随便买一把吧。来,给你钱。”
“我有。”爱美穿衣出门了。
外头真的很冷。爱美紧了紧围巾,按诗人说的道路前行。五金市场显得清冷。爱美在一家店买了把菜刀,出了门,见门外有一个长胡子老人将手互插进袖筒,随意往那一站。他长着一张瘦削的脸,却有刀锋般的目光,似乎知道爱美要从这里经过,故意拦阻她一样。
老人看了她一眼,将手从袖筒里抽出来,对爱美说:“这位女士,请留步。”
“什么……事?”爱美一愣。
“测个字吧,五块钱。”老人看着她,“不准,不收钱。”
爱美对看相测字一概不信。加上天寒,不想与他纠缠,于是掏出十元,给老人:“大爷,您收下吧,我不测。”
“免费,测一个吧。”老人的手往外一推,“姑娘,你就报一个字吧。”
爱美拗他不过,想着自己要买刀回去切肉,就随口说道:“切。”
老人眉头一紧,说道:“切,横七刀,竖一刀。看来你是横了七条心,但抵不过一刀斩啊。”
“什么意思?”爱美一惊。
“从你测的这个‘切’字上看,你是心乱如麻,左右不是。”老人眼眸一闪,“‘切’,音通‘妻’,你应该是为人妻母;‘切’,也有诊断之意,你还是要找准脉搏,才好下药呀。”
爱美头皮一麻,赶紧把钱往前一送:“先生,请再测一字:肉。”
“肉,二人身陷囹圄,一人挂着,一人悬着,大是不妙。”老人摇摇头,“肉,依附于骨。若有不慎,恐遭骨肉分离。”
爱美大骇,赶紧把十元钞票塞到老人手头,逃也似的离开了。
“一人挂着,一人悬着”,不正是她目前与诗人的状态么?特别是“骨肉分离”四字,像一柄锥子扎在她心上——如果真的就这样离开了北京,那么,小珊珊将与她骨肉分离……
在路上,爱美感觉有汗涌出。她头脑轰轰地回到诗人的房间。诗人正在洗菜,见了爱美苍白的面色,一惊:“你……怎么了?”
“没什么。”爱美把菜刀交给他。
诗人也不敢多问,继续做饭。
饭菜端上桌了,爱美觉得嘴里的食物形同嚼蜡。
诗人不敢多言。他觉得爱美的表情如一张白纸。
“吃点吧,下午我们就回家。”诗人叹息了一声。
诗人不理解爱美的情绪从激情高涨再到低落入谷。诗人原以为离开京城的爱美,会为塞外的风景着迷,会带着无限的憧憬去迎接和体验新的生活。
“你们家,真有你说的那样好?”爱美幽幽地问。
“是啊,在古长城下,野草连天,骏马奔腾,羊群如云,目光可以无限地延伸。”诗人大口地吃着羊肉,眼睛亮了,“还有我大姐、姐夫,都是当地能干的人。晚上,坐在热炕上,天南地北地聊,不必担心第二天早起去上班。爱美啊,咱们既然出来了,你就当旅游一次,行吗?”
“好的。”爱美不忍让诗人难过。她想,反正就这一回吧,都市虽好,但太压抑了。她想看看真正的草原,呼吸一下原野的气息,而不是从影像或书本中遐想。
下午,诗人简单收拾了下,领着爱美直奔公共汽车站。车是旧车,窗户都关不严,跑起来哗啦啦直响,一股浓浓的烟味十分刺鼻,似乎车厢内的每一个部件都让劣质烟草仔细地熏染过。爱美坐在靠窗的位置,冻得直打抖。路滑,车开到半途的山上,熄火了。司机咒骂着鬼天气,下车检修几次都没有成功。
风又大了起来,爱美觉得这次行程,一点都不浪漫,有点活见鬼了。诗人大概常年在外,这种事对他稀松平常,下了车与司机唠嗑。爱美想下车透口气,又怕受冻;在车上,直想呕吐。她这时才真正认识到,想象的事情永远是虚幻的,现实里没有浪漫,只有罪受。
这一等,就是四个小时。偶尔有路过的车,但不是载满了,就是方向不同,根本搭不上。直到天黑透了,车还是没修好。
事情告一段落是由于爱美终于吐了,随后有些昏迷。诗人这才慌了,求司机打电话找一辆车来。那司机打了几个电话,说人家不愿意来。
诗人终于流出了泪。他一直站在布满冰雪的道路上,见车就拦。这样过了两个小时,终于拦住了一辆军用越野车。开车的蒙古大汉一听是有人昏迷了,让诗人将爱美背到他的车上。那汉子是军分区医院的军医,赶紧施救。一看,原来爱美是晕车加上被冻着了,才出现这些反应。这越野车里的暖气开得足,军医给爱美吃了两粒药丸,方才好了些。
诗人这才放下心来。但军医当场训了他一顿,说你怎么能对爱人这样?这么冷的天,爱美身体虚弱,不能坐这样的破公交,最好呆在暖和的地方。诗人被训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其实在他看来,任何人都可以像他一样,即使在野外生存也没问题。
军医数落了一通,驱车到了武川县城一个部队的院子里,又仔细为爱美检查了一通,让其好好休息。在部队吃了点东西,爱美感觉身体暖和多了。诗人才请求司机送他们回家。
那军医生怕爱美晕车,请她坐在驾驶台,乘夜往大庙村赶。其实路程并不远,车子又好,很快就到了诗人的老家。
当爱美看见二妹一个人站在院外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一声惊叫里,有惊奇、慌乱,更有欣喜。
灯又亮了起来。
客厅的炕上,摆了一张桌子。六人围坐。
夜静得可怕。彼此能听到呼吸。
一切尽在不言中。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还是爱佳先开了口。她分别作了介绍。其实主要就是介绍诗人与宋时鱼认识。
诗人垂着头。在他的诗行里,什么都不在话下。但面对宋时鱼和爱佳,以及姐姐、姐夫,他显得笨拙无比。
“晓生啊,你丢人啊。”崔晓月终于开了口,“这么大冷天的,害得人家宋先生和爱佳姑娘找到这里来。”
诗人仍然低着头,没有说话。
“崔大姐,这也不能怪崔先生。”宋时鱼说,“崔先生有追求真爱和幸福的权利。我们来,也不是责备他们,更不是来带爱美回去。我们来,只是希望大家能够坦诚面对,因为婚姻和情感,不完全是两个人的事,爱美目前有家庭,还有一直担心她安全的父亲。我和爱佳是受爱美和爱佳的父亲孔志军先生的委托,才赶到这里来。我想,大家可以开诚布公,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才有利于事情的解决。当然,我声明一下,我只是陪同爱佳来的,主要拿意见的是孔家姐妹,我个人尊重每个人的意见。”
这一席话说得进退有度,爱佳不禁暗暗佩服。
爱美一直低着头。她的心乱极了。说实在的,经过一天的奔波,她恨不得插翅飞回北京。但现在她坐在暖烘烘的坑上,见诗人做错了事似的低着头,又心下不忍。关键是,如果跟着妹妹回去,如何面对父亲、丈夫、婆婆和珊珊?
“晓生,你倒是说话呀。”崔晓月有些急了。
“我说什么?”诗人突然抬起头,开头有一点点愤怒,继而眼里露出惭愧的神色。“我爱爱美,是真心的,既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色。宋先生,你刚才讲的话,句句在理。可是,你真的认为这个世界就不需要真情了吗?难道我们活着,就是为了房子、车子、金钱?如果世界只需要这三种东西,这个世界还有意思吗?”
“你说得好啊。”宋时鱼说,“你说的这三样东西,我都没有。房子,我是租的;车子,我也没有;钱,勉强够糊口养家。我非常赞成你的观点,也认为这个社会不能完全功利。同时,我没有怀疑你对爱美的感情,但爱美的情况有所不同。她目前的家庭是有些矛盾,可是她在法律上还是许重的妻子,更主要的是她有一个小女儿,你们这一走了之,以为逃离了北京就万事大吉了?那她的家庭怎么办?她的父亲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一气,说不定会出什么事。我们男人立身处世,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吧?”
诗人一时语塞。
宋时鱼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事,关键看爱美的意思。如果爱美下了决心,要跟崔先生生活,那也得先回北京把手续办了,也不是不可以。说实在的,在草长马肥的时节,到这里骑马、烧烤,有你们招待,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爱佳心念一闪,觉得这宋时鱼变化也太快了,居然帮起崔晓生来了。
“如果回北京,我是不是也得跟着去?”诗人好像来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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