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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夫 (怀旧船长)


  正说着话,宋时鱼的手机响了。朋友来电话说,经查,崔晓生父母早逝,只有一个姐姐叫崔晓月,仍在本村生活。那村子叫大庙村,正好在古长城遗址旁边,并说了交通路线。
  宋时鱼连声道谢。结了账,上车将地址告诉了司机。
  此地离呼市并不甚远。若非冰冻天气,早该到了。然而这一耽误,直到下午三点多才赶到位于古长城下的大庙村。
  崔晓月家并不难找。司机在村口打听一下,就直接将车开到她家小院。
  这是普通的农家。几间房,一个院,两个圈,养着几十只羊和两匹马。
  崔晓月听到有汽车的声音,打开房门伸头来看。爱佳见这妇女四十多岁,头发有些乱,腮上黑红相间。
  宋时鱼下车,上前说道:“崔大姐,我们是从北京来的。请问,崔晓生家是在这儿吗?”
  “晓生怎么了?”那妇女有些紧张。
  “挺好的,没事。”宋时鱼说,“我们是他的朋友。他回来过吗?”
  “进屋说吧。”崔晓月把门完全打开了。
  宋时鱼掏钱将司机打发走了,才领着爱佳进屋。
  屋内很暖和。炕上斜躺着一个大胡子男人,正打呼噜,浑然不知有客人到来。
  “当家的,有客人来了。”崔晓月上去,在男人的腿上捶了一下。
  大胡子坐起来,咂巴了下嘴,问:“谁?”
  “晓生的朋友,北京来的。”妇人说。
  “哦,请坐,请坐。”大胡子憨厚地一笑。
  屋里很暖和,爱佳觉得这俩口活得太滋润了。
  奶茶上来时,宋时鱼将来意说了。妇人一听,惭愧地说:“晓生这把年纪了,还干这种儿戏的事!唉,他好几年没回来了。爹娘去得早,是我把他带大的,是我没教好……”
  “大姐,崔晓生没有错。我们来,就是见个面,好让女方的父母放心,没别的意思。”宋时鱼客气地说,“如果女方真的愿意跟你弟弟生活,也得回北京把事情办妥才好,毕竟女方有家庭和孩子。”
  “丢人哪……”妇人不敢看宋孔二人,手头不停忙活,掩饰着尴尬。
  那大胡子性情豪爽,加上宋时鱼极善言辞,很快就混熟了。这一聊天,才知道大庙村汉人不多,崔晓生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蒙古族;崔晓月的男人叫巴根,蒙古族。他们育有一男一女,都外出打工去了。崔晓生是本村第一位大学生,是姐姐和姐夫供养的。
  天色渐晚。巴根夫妇宰了一只羊。当晚的饭菜都是烤全羊了,就是蒙古人待客的最高礼遇。酒,还是蒙古王。
  蒙古人好客,对朋友胜过亲人。爱佳起初并不习惯拿利刃自行切割羊肉,但一路行来,实在饿了,也就扔下斯文,小块吃肉,大口喝酒。巴根今晚特别高兴,拿出一把马头琴,边弹边唱助兴。他的歌声里,仿佛有金属之声。但蒙古人唱歌,喉头总有一种喝汤圆的感觉。
  四人都不再提崔晓生与爱美的事,就像阔别多年的老友一般,不觉都有些醉了。崔晓月将主屋腾出,供宋孔二人休息。
  坐在炕上,爱佳突然有些清醒了。看来,崔晓月夫妻是将他们看成两口子了,至少,也将他们看了成恋人。爱佳想起身,向女主人说明,但回头一想,又何必那么矫情?反正自己酒量在这放着,先装醉一会,且看这姓宋的有何动静。
  炕烧得太热,有点烙背,爱佳觉得背上的汗,汪汪地淌。宋时鱼睡在炕那头,不一会竟打起了鼾。爱佳心想,这家伙也真能装。这么热,要是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就成烤全羊了。
  屋外夜风呼号,爱佳既疲惫,又亢奋,始终无法入眠。终于,她还是摸索着起来,穿上羽绒服(实际她除了脱掉羽绒服,等于是和衣而睡),轻轻推开门,走入小院。
  天空依旧阴沉,朔风阵阵。正是滴水成冰的天气。
  爱佳借着微弱的光,沿着羊圈往外走。寒冷的空气中掠过一丝生硬的羊粪味,让她的大脑深层陡然间掠过杨文远的影子。
  杨文远是一个很有骨感的男人。如果参照宋时鱼教的“十字相面法”,此人属于“王”字型脸,额骨、颧骨、腮骨都大,脸上没什么肉,固执自大,拧得要命。
  杨文远长爱佳四岁,名牌大学硕士,学金融的,后来干了投行。爱佳在二十四岁那年,鬼使神差地爱上了他,跟他同居了接近两年。杨文远生自呼盟,虽是汉人,但爱吃羊肉,特别爱吃烤羊腰,七成熟那种。夏天,杨文远回来,嘴里怎么刷都是膻味。爱佳与他在一起,有时实在难以忍受,便建议他少吃羊肉,说他汗里都是那味儿。杨文远很不高兴,为这事常发火。后来爱佳才知道,并不是这事让他们有裂痕,根本原因是杨文远特别爱计较,虽然他挣得比爱佳多,但两人租房时用的水电煤气等小费用,通常都要爱佳掏。
  “我是做大事的,小事都是你们女人干。”杨文远总是这样说。他是个工作狂,志向远大,谈起金融界的事,仿佛就是他操控的一样。但就在他与爱佳分手的第二年,他所在的机构土崩瓦解,投资的股票也迅速缩水,一下就成了穷光蛋。这个时候,他还衣着光鲜地约爱佳吃饭,希望重归于好。但爱佳将酒泼在他脸上,说:“我宁愿相一辈子亲,也不愿再看到你!”
  爱佳其实挺伤心的。但要强的她决不会示弱。杨文远是将她变成女人的第一个男人,同时杨也将功利的色彩烙在她心上。
  ……两年多过去了,频繁的相亲,她总是拿杨文远与后来的相亲对象比对。其实在她的心底,虽然把杨文远掐掉了,但她还是认为,杨文远是一个能干的男人。只是,他的性格有缺陷……
  羊粪的味道唤醒了她深埋在心底的记忆。她打了个寒战——此次毫不犹豫地跟着宋时鱼到内蒙来,莫非也有探究一下杨文远成长环境的潜意识么?
  正在这时,村头的狗汪汪地叫了几声。
  一辆越野车冲进村口,往这边开来。车灯在暗夜里投过来长长的光束。
  爱美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越野车里有人惊叫了一声。
  爱佳熟悉这种声音。
  正是她的姐姐爱美发出的。


第十四章 浪漫个鬼
  北京到呼市仅653公里,乘火车11个小时即到。由于火车晚点,耽误了些时间,诗人和爱美到呼市的时间是早上七点多,的确在宋时鱼和爱佳之前到达。
  一夜火车,让爱美觉得有些头晕。虽然,诗人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她心头还是有些怕——不是怕父亲,不是怕婆婆,也不是怕许重,而是怕自己会恨自己。
  诗人在火车上开始计划:先回老家看看老房子,住几天,再回到呼市住。呼市有一套一居室的空房子,是诗人当年七拼八凑买下的,亦是他的斗室。诗人不止一次重复:只要他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车越行越远,爱美的心就越来越悬。这次出走,她只跟最信得过的二妹发过短信,其他的人一律不打招呼。其实在她的心里,与诗人一起过下半辈子的想法并不那么坚决。爱美活了三十二年,虽然生活单一,但也知道事物变化太快,任何决心都只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当初嫁许重时,决心何其大,谁会料到这人越来越不可理喻?因此,与其说她要将下半生托付给诗人,还不如说她想报复,或是一种本能的反抗。
  报复谁?反抗谁?如果排顺序,就是父亲、丈夫和婆婆。父亲那种军阀式的家长作风由来已久,积重难返,不做出极端的行动,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与父亲当面闹翻;丈夫与她的情感已经死亡,离婚是早晚的事,不跟着诗人跑,也会跟着作家跑,或是任何一个可以借以表达愤怒情绪人,都可以;婆婆实在可恶,成天阴沉着脸,仿佛她一生下来就欠她二百两银子,好几次她都想跟婆婆干翻,但怒气涌到喉头,气压就上不来了……爱美恨死了自己的怯懦,她要来一次绝地反击,哪怕身败名裂!
  诗人领着爱美下车,打了辆车直奔他在呼市郊区的“家”。一进门,爱美见灰尘遍布,温度与室外相差无几。原来久未住人,暖气未试过水,只是温热。诗人先把唯一的沙发弄干净,请爱美坐了,才去找钳子放暖气里的水。
  诗人忙碌着,爱美没有动。其实,她一上火车就后悔了。她知道诗人爱她,是发自内心的爱,不含任何杂质。但是,自己真的能够完全脱离北京么?真的可以与以前发生的一切一刀两断么?
  看着诗人手脚忙乱地搞卫生,她的心情也如这套不足六十平米的居室一样乱。好半天,诗人才把煤气弄燃了,但烧水的壶,恐怕得洗上半天;水放进水池里,全是黄色的;锅碗等餐具,都得洗上几遍才能用。爱美看不过去,挽起毛衣袖口,上去帮忙。诗人惭愧地说:“那你先弄着,我去买点米,买点菜,好歹做顿饭吃,再回老家。”
  诗人下楼去了。爱美一边收拾,一边发愣。在家里,这些活通常都是婆婆干;在娘家,小时候当然是她干,但后妈来了后,虽然对她和爱佳有些冷淡,可活儿没让她们干多少。这些年下来,她与厨房疏远了。诗人这套位于城郊的小房子,外头是低矮的平房和祼露无水的排水渠,根本算不得风景。爱美无法想象,他将与诗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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