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过去了,雨慢慢停了,她的眼泪停不下来。
没等到人,他也没回家,那么,他在哪里?
她的心坠得发疼。是的,心疼的感觉,从前她总是不大懂得这样的感觉,爱一个人,爱到心都疼了,那爱该是很深很深了。现在她的心也在为他疼着,她想他,她想他好好地站在她面前,让她有机会告诉他,她心疼他。
好多从前的事情涌上心头,一件件一桩桩,这么多年的堆积好像是为了这一刻的彻悟。这世上没有人再像他那样爱她,如果他没了,她也得找他去,总得跟他在一起。
这样想着,她擦干了泪,先去派出所报了警,回家收拾了点东西就出了门。
她要找他,无论生死,她要看见。
走出路口抬起头,她就站住了。
前方远远地走来一个人,黑瘦得像风干了似的,衣服裤子糊着泥巴,头发乱蓬蓬的,不知道自己有多难看,还敢笑呵呵的。他的脚可能受了伤,走起路来有点跛,他的背微微地驼,一定是过于疲惫。他不是王子或者英雄,倒像个走江湖的流浪汉。他全身最精神的只有背囊上那只平底锅,它的不锈钢长柄笔直地指向天空,闪闪发亮,好像是他背着的一把剑。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走近,不说话。
他有点儿慌,忙说:“迟到了,我走来的。”
她还是不说话。
他看看自己,又说:“本来这是套新衣服,本来刮了胡子出来的。”
他总是这样,本想学得潇洒,却总是笨笨地不够漂亮,在她面前,总是这样狼狈滑稽,然而,这些都让她这样地心疼啊!她走过去低着头碰碰他的胸膛,紧紧地贴上去的,是她满是泪水的脸。
生日晚宴是后来补的,还是不地道,牛扒煎得太老了,牙齿都咬疼了;红酒太酸了,酸得让人倒抽一口冷气;那两支蜡烛显然是伪劣产品,烟熏得人流泪,只好开了灯。
然而在吹熄生日蜡烛之前,娃娃还是非常郑重地许了愿。
江笑问:“都许了什么愿啊,说来听听。”
“没什么。”娃娃看了他一眼,“只想,只想和你在一起。”
402的胡子
陈麒凌
一
李微记得那是个深秋的晚上,下着雨,她跟着周医生去学生宿舍出诊。心里带着点小别扭,因为同事小廖告假,她已经连续值了五个夜班,而且那天还是周六。秋雨来得急,她的鞋和裤脚湿了大半,踩在楼梯上,一步一个水印子。
总算忙完了,在过道上却被人拦下,说是402有人发烧。折回去看了,周医生开了处方让她回去取药输液,在冷雨中又是一趟,身上还有干的地方吗?
所以对胡子,李微真的一直心存抱歉。要不是因为累、湿冷,还有那点小别扭,小护士李微不会那么焦躁。
那晚胡子的左手挨了她六针,真不含糊,扎出了血珠还没找到血管。第三针的时候,胡子叫起来:“你来实习的呀,打过针没有?”她语气生硬:“你血管长得细。”“我这血管还细?是不是像水管子那样才不细?”他发着烧,却还可以这么大声地说话。
她不理他,第四针扎进去,又不对。“我要投诉你!等着,我一定投诉你!”他生气了。她也急,又慌,还带着气,心想这人脑子是烧坏了,投诉就投诉呗,当面通知我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待第六针终于成功时,那小子简直要拍床而起了。她冷冷地把胶布按在他腕上:“省省吧,等你好了再报仇。”
周末晚上,宿舍人走得干净,她靠在一张椅子上,疲惫而无聊。
他不是个听话的病人,一会儿翻个身,一会儿又欠着身子去调快输液器。
“别动!”她黑着脸,调回原来的速度。“滴得太慢,受不了。”“滴得太快了,你更受不了!”她瞪了他一眼,“出了事我可不给你负责。”“快些输完你不就能早点走了吗?”他忽然说了一句,“衣服都湿成那样了。”
不期而至的好意让她有些无措。没有马上回应他,但她心里却有一束很细很细的暖热,悠悠地绕起来,直到那晚回家,都没冷下去。
二
胡子其实长得还行,高高大大的,两颊留着些很酷的髯,眉眼有种特别的神采,当然,那是他病好的时候。
“那个谁,你叫什么名字?”他扬着下巴。“干吗?”她有点儿紧张。“投诉你。”看不出是真是假。她冷笑:“我傻啊,把名字说了等你投诉!”“那我只好向院长投诉,咱校医院有个护士一连三晚义务出诊输液,挽救了一个垂危学子的生命,可她做好事竟然不留名!”他笑。她乐了。
再次见到胡子,是陪一个男生来输液。一见是她值班,胡子转头看着那男生的胳膊坏笑:“兄弟,等会儿坚强点啊!”她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好强起来,针打得相当漂亮。抬头瞥胡子一眼,他正有点愤愤然:“进步神速,还不是我那六针练出来的!”她伶牙俐齿地接上:“觉得不公平呀?那我好好地补你一针?”他只能瞪眼睛。
那天他们明明出了门,胡子又一个人折回来,瞅瞅四下无人,从口袋里掏了样东西抛给她:“接着!”“什么啊?”砸得手心有点儿痛,好大一颗金灿灿的朱古力。“毒药。”他头都不回,扬长而去。
这副德行总让她牙痒痒,恨不得拎他回来涮消毒水。“哼,等我下次见到你——”她狠狠地念叨,低头摩挲那颗朱古力,金箔纸微碎地响。她合拢指尖,轻轻将它放进衣袋,唇角一挑,还是笑了。
试过这个办法没有?当你想见一个人,只要在心里拼命想,神了,你真的会见到。
隔天就见到胡子了。她去邮局取个大包裹,下了点雨,还好带了伞。经过图书馆大楼门廊前三三两两避雨的人时,突然朝她喊了一声“喂”的那个,可不就是胡子。
她没停,高举着伞走过去,然后不知怎的,又高举着伞走回来,踌躇间,胡子已经飞快地穿越雨帘,眨眼工夫就站在她伞下了。
“干什么,想蹭我的伞啊?”她出言不逊。胡子轻巧地拎过她那大包裹,一手夺过她的伞:“怎么是蹭?明明是抢!”
他比她高,伞却故意擎得低,是迁就她。凭良心说,其实那把小伞几乎全斜在她这边,他半边身子都在雨里。她把伞推过去一些,还是没好气:“别把我的包裹弄湿了。”“你没看到是防水包装吗?真是笨。”他嗓子有点沙哑,带出两声咳嗽。
“干吗咳嗽?”她严肃地问。“我故意的,沙哑的声线比较迷人。”胡子又咳嗽了两声。“喉咙发炎了吧?正好,跟我去拿药。”“不,这点毛病有啥啊。”“不吃药,我就找你练针!”他转头瞪她,她也仰头瞪回去,瞪到两人撑不住笑起来。
这种感觉是很奇妙的。走在他身边,马路上弥漫着树被打湿的青青的气息,雨丝飘在脸上,一凉。耳郭偶尔擦过他的肩膀,迅疾而又细微的敏感,卡其布外套有着粗糙温暖的质地。
三
转眼就到了期末考试,来校医院排队装病的同学多了起来。胡子这家伙也来凑热闹。
她把胡子从队列里拖出来:“你干吗?”“看病啊,我肚子疼,肠胃炎!”
红光满面声若洪钟的,还肠胃炎。
“别装了,今年这招不好使,装病的人特别多。”“那怎么办?我23号要参加一个很重要的面试,必须缓考。”他着急了。“那……那就装得像一点吧。”
她也没什么主意。“吃什么症状会像肠胃炎啊?”“如果你吃了肥腻的东西再吃一点冷的东西,或者是没洗干净的水果……”“我天天都这么吃的,没用,有没有立竿见影又省事的?”“嗯,或者你吞牙膏试试。”她缩了缩脖子,知道自己在做一件不靠谱的事。“可行!”胡子点头,跑回去吞牙膏了。
事实证明这是个极为有效的致病方法,因为胡子不仅如愿以偿地得了肠胃炎,而且看起来相当严重。
想起这,她心里歉疚极了。那天胡子上吐下泻,脸都绿了,又输液又灌葡萄糖,在急诊室折腾了一晚上。
她一直守在他身边,又害怕又心急。天快亮的时候,胡子睡着了,她靠近些细看他的脸,憔悴可怜的人啊,一夜竟长了这么多胡须,杂草似的。
周围没人,很静。她抬起掌心,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
胡子醒来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我装病,从来没这么像过。”她理亏,期期艾艾:“我也不知道会这么严重,我家小狗吞了半支牙膏,才拉了两回。”胡子翻着白眼昏了过去。
四
寒假回来便是春天,波罗蜜树的叶芽一天比一天圆绿,直到擎出一面碧绿的小扇。可是好多天都过去了,怎么一直没见胡子?
那条路她常走,常故意走走。火红色的钟楼,再往左三百米,那开着花朵的凤凰树,转过去,拐个小弯,便是米黄色的宿舍楼。清早,黄昏,或者午后,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没有她想见的那个。
一直到了五月,她才见到胡子。那是护士节的前几天,她和同事们在楼上排练舞蹈,一个双臂伸展的动作,不知怎的,她忽然朝窗外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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