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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江而来 (采采卷耳)


  我闭上眼睛捂着脸,有种液体在眼角流下,很慢很慢,很咸很咸。
  我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的一点声音。
  脑子像放电影似的播放着所有的一幕幕,所有的甜和苦,所有的人和事全出现在眼前。
  

  ☆、我要的是尘埃落定(1)

  冷锋过境,一片潮湿朦胧,阴天的伦敦总是湿漉漉的。
  我从剑桥镇驱车去接顾雁迟,他过来这边参加我们学院承办的年度SPFP金融会议。
  希思罗国际机场。
  廊桥边上巨大的玻璃幕墙让视野一望无际,伴随着飞机降落的阵阵轰鸣声,远空橙黄色夕阳缓缓消失在地平线。
  浮生若梦,故人重逢。
  我心中难免生出几分近乡情更怯的意味。
  通道人群熙熙攘攘。
  顾雁迟手中拖着行李箱走出来。他摘掉了有框眼镜,穿一件驼色的羊绒长款大衣,巴宝莉当季新款格子围巾,同色系千鸟格的贝雷帽,他的形容样貌太过突出,几乎是鹤立鸡群。
  我一眼就认出他,朝他所在的方向挥挥手。
  顾雁迟也看到我,疾步往出口方向走。
  他走到我面前,第一个动作就是对着我张开臂膀。
  我笑着拥抱他。
  顾雁迟细细看我,说:“翘翘,这些日子来你出落得愈发好了,活脱是个小美人儿。”
  他为人疏狂坦荡,语气丝毫不见轻浮。
  我跟他一边并肩往外走,一边笑:“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他口气哀颓:“我当了这几年的空中飞人,早就无比厌烦,想重归校园。”
  我说:“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却想出来。我们看到最好的生活永远都是别人的。”
  顾雁迟不满的拦在我面前:“翘翘,不要老气横秋。”
  我打开车子后备箱,一边开玩笑:“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他放进去行李,问:“你的车?”
  我摇头否认:“借的——你应该记得,我国内的同学,苏文。”
  他了然似的点点头,有些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但是我们都十分默契的没有提及廖长宁。
  我花了很多时间才明白,浅尝辄止是人生里太重要的一件事情。对待任何一件事情或者一个人的态度,如果太过恣意放纵,最终都会厌倦。
  机场高速进城方向拥堵。
  天空阴霾,街道扰攘。
  顾雁迟索性放松了姿态靠在副驾驶椅背,跟我闲聊。
  他问:“学业如何?”
  我无所谓的回答:“还过得去。”
  顾雁迟笑了,得意的说:“别这么谦虚,甜心。我看过你在《Journal of Economic Theory》上发表的论文,那可是世界经济学术界Top3的期刊。”
  我没接话,沉默着笑了一下算是应了。
  骑士街区,与海德公园相望的宝格丽酒店。
  顾雁迟在城内停留一晚,他养尊处优,住伦敦市区最贵的房间。
  车子经过滑铁卢大桥的时候,在这座开到荼蘼的哥特式建筑丛的城市中,我看到路边许多出门参加party的年轻人。女孩子们常年都穿着能明显勾勒出身材轮廓的紧身短裙,踩着晃晃悠悠的高跟鞋,妆浓的一塌糊涂。尽管是冬天,她们却像是毫不畏冷一样,腿上连丝袜都不肯穿一条,好像丝袜与光腿相比,会给她们的性感程度减分,就无法吸引异性来为她们买酒。
  曹兮热爱跑趴,是典型的Party animal,她的夜生活十分丰富,经常一个晚上赶好几场,凌晨三四点才回到宿舍。
  我却不喜欢太热闹的场合。
  实际上,这三年里,我几乎连生病的权利也没有。我比别人更加懂得,人不能走下坡路,不然一路滑走的很快,我不敢堕落。同样的,只有心不为旁骛所累时,才会专注于一件事,而专注让我获益良多。
  我停好车子,问顾雁迟:“晚饭吃什么?”
  他开玩笑:“Fish and chips?”
  我觉得好笑,没搭腔。
  索霍区的一间米其林三星的餐厅。
  落地窗外的夜景总是很俏丽,旁边的巴士站台更换的美丽电影海报在夜色中熠熠闪光。
  我坐在顾雁迟对面点餐,一边跟他介绍:“他们主厨的代表作是烤牛排,点缀新鲜柠檬汁,吃的时候沾西式芥茉酱,很爽口。辅菜可以点约克郡布丁。”
  我抬头征询他的意见。
  顾雁迟正看着我笑,点头同意说:“我跟你吃一样的。”
  我跟侍者点完菜,又听他加一句:“再上一份煎鲽鱼。”他看着我说:“鲽鱼这个时候正清淡鲜美,特别是在多佛尔海峡捕捞上来的,十分好吃。”
  吃喝玩乐的个中高手。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触动我记忆之中的心弦,我突然沉默下来。
  顾雁迟只好主动问一句:“毕业后的打算?”
  我思忖片刻,说:“回国,我签了BOCI中银国际IBD的分析员。”
  顾雁迟大吃一惊:“投行?”
  我点点头。
  顾雁迟脸色不太好看:“长宁不会同意的。”
  我面上忍不住露出嘲讽笑意,又觉得没有立场,收敛的遮掩着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
  顾雁迟靠在宽大椅背,认真说:“我最近几年一直在做相关工作。虽然从大环境来看,世界经济回暖之后,全球资本股权市场的中心逐渐向亚太地区倾斜,国内投行的薪酬自然水涨船高,我熟悉的几家顶级投行都把基础工资翻了倍。”
  他话锋一转,又说:“但是这行业压力太大,很多人做不到四十岁就退休——不是因为赚够钱,而是身体状况跟不上工作强度,你有其他选择,为什么——”
  我打断他:“雁迟,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的决定。”
  他还想再劝:“可是——”
  我又说:“我已经长大了,会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
  他叹一口气,不再做声。
  隔日的年度SPFP金融会议。
  剑桥镇郊外的庄园。
  会场是环形剧场,上下分为两层,一层大厅已经挤着数百人和各种新闻器材,演讲台上的大屏幕不停滚动显示着文字和图示,人流喧嚣,热闹非凡。二层则是一圈弯月般的座位,座椅上端坐着不少西装革履之人,其中有许多此次会议背后的赞助商。
  按照会议议程安排,我需要就上次发表论文做一场学术报告。
  我换了一件黑色当季职业套装,稍稍过肩的长发打理成发梢微卷的样子,得体的商务妆容,红唇,包身裙,细跟鞋。
  这个世道,外形很重要,人人都喜欢美的东西。
  你如果把自己收拾得赏心悦目,旁人都愿意多跟你说两句。
  我已经深谙此道,也变得无比世故,更懂得一个人要走到一定的位置,才会做一些事,比如买相得益彰的东西,说合时宜的话。
  顾雁迟跟周围人低声说抱歉,走到我面前站定。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眼神中有毫不掩饰的惊喜。
  他轻轻摇头晃脑,似是不敢置信,夸张“哇哦”一声,赞叹道:“看这艳光四射。”
  我微笑点头致意。
  会厅的扬声器宣布会议开始。
  原本噪杂的会场渐渐安静,司仪并无赘述,快速进入主题。
  几轮报告之后,我步履轻盈,坦荡大方的站在演讲台上。
  我已经久经沙场,这些场面早已经滚瓜烂熟,每句话每个表情甚至每个玩笑都经过深思熟虑。没有人知道这美丽姿态背后,三年前的我,曾经对着镜子练习过多少遍,才鼓足勇气第一次走上讲台,用还不标准的英文口音将最初的那场presentation完成。
  正是隆冬时分,寒风乍起,漫天飘雪,天空冷酷的像一块生铁。
  会议厅内依旧是一派温暖如春,灯火辉煌。
  每场成功的演讲都是一次表演。结束谢幕的时候,我颔首致意走下演讲台,看到台下穿正装的Gallant教授一路赞许的目光。
  视线逡巡之间。
  会厅金色的门口,顾雁迟的身后走出一个人的身影。
  内敛雅致,沉静从容。
  是廖长宁。
  他就静静站在那里,仿佛刚从外面风雪之中走进来,面料挺廓的黑色呢子大衣肩头还有萧瑟的水汽。依旧是容颜清淡安静,眉眼蕴霭和缓,但是却又多了一种岁月沉积下来的那种暗藏的张力。
  只可意会。
  我鼻尖一酸,泪眼朦胧,模糊了廖长宁的神情。也许眼泪真的是能够软化人心的东西,隔着人头攒动,我竟然会觉得他的目光有从来也不曾说出口的复杂感情。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解脱的这一刻,甚至在心里反复彩排过各式各样的场景,而此时此刻,竟然出奇的平静。
  大雪纷飞。
  因为天气原因,整个校园都几乎很少有行人,那些古老的哥特式建筑物依然是十分挺拔的样子。剑桥的魅力在于他的古老和现代共存,而这种矛盾并不显得突兀和不合时宜,相反,这里诠释传统却又会在无法拒绝改变的现实下变得妥协,甚至会用古老去包容变革。
  这三年,对于我来说,就好像过了一辈子那样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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