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着头,叫他:“大哥。”
袁振北还没来得及应声,身后的房门就被“砰”一声推开了,袁振东冲了出来,连下了三级楼梯才站定。
他盯着闻喜,嘴唇发抖。
“你回来了……”
袁振北皱了皱眉,走过去拉住弟弟,他们身后又走出一个人来,脸上戴着副医用口罩,手里还拿着个很小的玻璃管。
“袁先生,取样还没完……”
闻喜露出疑惑的表情,袁振东的脸色变得像纸一样白,还是袁振北镇定,说了句:“你先进屋去,我和小喜谈。”接着就把袁振东给推了回去。
关门的时候,袁振东求助似的看了大哥一眼,袁振北手上完全没有松懈,只低声道:
“进去。”
门关上,袁振北还在门口站了一分钟,确定里头的采样工作已经开始才转身,独自从楼上走了下来。
闻喜也不迎上去,就站在门口等。
袁振北下了楼,对她做了个手势,说:“小喜,很久没见了,我们客厅坐,聊一会儿。”
闻喜觉得荒唐,这分明是她自己家,但她还是依言走到客厅里,与袁振北在两张沙发上分别坐了。
她才坐下,又站了起来。
“大哥,我去给你倒一杯茶。”
袁振北说不用了,又问她:“你吃过没有?我让人送点吃的过来。”
闻喜立刻说吃过了。
早上方远做了一桌子早餐,她很早就醒了,醒来自己下床梳洗,然后与他面对面吃了一顿十分丰盛的早餐。
她得到了精心的照顾,恢复速度简直让自己也吃惊。
她也用了一整夜的时间提醒自己,如果她连好好下地行走都不能够的话,是不可能离开方远的视线的。
他面对她时的样子,让她感到害怕。
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不是对她自己——命运让她走到这一步,她已经因为无可失去,所以无所畏惧。
但她愿用自己的所有,换取方远幸福与美满。
她曾给他带来的那些伤害,她的自作主张,她的不告而别,还有他在她没有参与的十多年里所经历的孤单与寂寞,她都想尽自己所能地补偿给他。
她自己的生活已经失去了意义,所以她余生能够做的,只能是补偿他。
如果她是他想要的,她也想让他如愿。
“我还是叫人送点东西过来吧。总要吃的,我和振东还没吃过。”袁振北就在她面前打了个电话,简短交代了几句,放下电话以后又站起来到厨房倒了杯热水出来放在闻喜面前。
“喝点热水吧,暖暖手也好。”
闻喜接过杯子,说了句:“谢谢大哥。”
袁振北有一张英俊而沉稳的脸,虽然年已五十,但看上去比袁振东大不了多少,永远让人猜不到实际年龄,又从商多年,平常小事都能面面俱到,把身边所有人都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但闻喜也知道,袁振北的身边人,只包括他的至亲家人。
而她能够感觉到,在袁振北心中,已经把她从家人那个窄窄的抽屉里拿了出来,放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就是为什么她现在像一个走入这间屋子的外人,即使这是她自己的家。
“现在身体感觉如何?”袁振北等着闻喜喝了一口水以后才发问。
闻喜低一低头,要她怎么形容?她至今觉得身体里缺少一部分,那流失的孩子曾是她的血肉。
袁振北放缓声音:“我知道你不好受,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惨事,但请你相信振东是无意的,他一直深爱你。”
闻喜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
她相信丈夫踢向她的那一脚是无意的,但那充满恨意的目光呢?
袁振北的眼睛随着闻喜的目光望向楼上,他想一想,又说:“我和振东谈过了,我相信你们之间是有一些误会。”
闻喜打断他,她在袁振北面前从未这样坚定过。
“没有误会,大哥,无论是不是有意,振东踢掉的是他的孩子。”
3
“不!”楼上传来一声喊叫,那声音就像是被人扎了一刀的大狗。
袁振北站起来,看着自己的弟弟从楼上冲下来,眼看就要冲到闻喜面前。
他往前跨了一步,伸出一只手挡住袁振东,皱着眉头说了句。
“你干什么?”
二楼又有人走下来,过来采样的医生已经把医用口罩脱了下来,手里提着个方正的银色金属箱子,有些尴尬地把目光投向袁振北。
袁振北百忙之中,还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自行出去。
医生开门出去,还特别小心地替他们关了门,司机迎上来说话。
“上车吧,袁先生让我送你回去。”
医生就上了车,手里抱着那箱子,心里想,这家人该是多需要这个鉴定结果啊!
被自己大哥拦住,袁振东就只能隔着哥哥的肩膀看着闻喜,他微微张嘴,在她苍白的面孔前头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心痛如绞的滋味。
“我不会再伤害她,大哥,你放开我。”
闻喜仍旧坐在那里,袁振东冲向她的时候她一瞬间浑身僵硬,根本没法动弹。
数秒以后她才能够喘出一口气来。
但那数秒内凝固在她脸上的惊恐已经足够袁振东颓然。
他伤害了她。
他垂下手,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
他伤害了自己的妻子,自己爱的人。
弟弟的伤心实打实地传达到袁振北的身体里,他不知不觉地放下胳膊,让开一步。
无论闻喜要说什么,只要鉴定报告出来,一切疑团都将水落石出,而无论结果怎样,他都将站在弟弟一边,这是他的亲生兄弟。
袁振北一让开,袁振东就整个地站在了闻喜面前,闻喜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向后退了一下。
门铃声在这时候响起来,接着就是急促的拍门声,客厅里三个人同时定了一下,袁振北看了弟弟一眼,一个人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闻乐与林红,林红还在拍门呢,一只手举在半空中,差一点砸到袁振北的脸。
等看清来的人是谁,她立时瑟缩了一下,手也垂了下去,声音虚弱地说了句:
“是振东他大哥啊,你也来了。”
闻家没有出事之前也算殷实,林红是过过好日子的,但与大女儿的亲家家里一比,立刻就气弱了,就算没有受袁家恩惠也觉得抬不起头来。
准备婚礼的时候就这样,袁家两老基本是不管事的,除了坐下来吃顿饭以外,样样都是大儿子做主。袁振北那时候已经年过四十,行事十分有威严,虽然用商量的口气,但林红夫妇在他面前从来不敢摇一下头。
钱都是人家出的,他们原本也没有摇头的立场,排场又做得那么大,多年后还听到街坊用羡慕的语气谈起当时盛况。
只是林红经此一役,算是对袁振北落下阴影了,从此见到他就手脚没处放,虽然按辈分算自己明明是个长辈,但见了袁振北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只好叫他“振东他大哥”。
袁振北歇一歇才认出林红,还是因为她站在闻乐边上,他对弟媳的娘家人都不熟悉,闻乐还好一点,他对这个俏丽活泼的姑娘有印象,其他人就真是面目模糊,包括这位弟弟的岳母。
袁振北让林红母女进屋,他并不奇怪她们会来——闻喜一个人出现才让他奇怪。在他看来,有双方家长在事情更好解决一点,虽说夫妻间的事情都是私事,原该关起门来两个人解决,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让他们两个单独解决他肯定是不放心了,闻家有人来就好,如果闻喜的身体突然出状况,也有人在旁边照顾。
闻喜坐在沙发上,看着妈妈与妹妹走进来。
袁振东在她面前所投下的巨大的阴影被暂时遗忘了,她眨了眨眼睛,突然心口一暖。
她的家人来了,她们还没有忘记她。
林红走到客厅里,怯生生地看了仍旧站着的袁振东一眼,然后才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大女儿。
闻乐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到自己姐姐身上,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上一次看到闻喜这样苍白,还是在十多年前的那个小城医院里。
闻乐在一瞬间忘记了愤怒,只想扑到姐姐身边去。
没想到林红先她一步,已经冲到闻喜身边,一把拉住大女儿的手,声音里立刻就带了哭腔。
“小喜啊,你这是怎么搞的,好好的孩子就没了。”
妈妈的手抓得很紧,掌心里汗津津的,全都是热汗。闻喜手指动了一下,太久了,十多年前她结束流浪回到家里之后妈妈就和她少有身体接触,她已经忘记上一次被妈妈握住是什么时候。
林红坐在女儿身边说完这句话,又抬头去看袁振东,还有站在他身边的袁振北,声音里透着哀求。
“振东,你看小喜都成这样了,有什么事就先别计较了,行不行?”
“妈!你在说什么呢!”闻乐听不下去了,一步跨到几个人当中,一手指着袁振东,“就是他踢到姐姐她才流产的好吗,你没听我跟你说事情经过吗?”
林红整张脸都涨红了,她不理小女儿,只用发着抖的声音对袁家兄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