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闻喜,目不转睛。
他多么希望她现在就开口,对他解释这一切,说她与方远见过面,说没有把这一切告诉他的理由,说他可以完全相信她。
但闻喜只是继续担忧地看着他,半晌才道:“饿不饿?很晚了,我去做饭,你要是累了,吃完早点休息吧。”
袁振东看着闻喜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里,她就这样走了,完全没有追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意思。
任何男人都会觉得这是一种体贴吧?但在他看来,却觉得那更像是一种心虚。
闻喜打开冰箱。
时间已经不早了,她这个时候再去菜场也买不到什么,冰箱里有皮蛋豆腐,仍旧带点泥的莲藕,还有冻着的光鸭,她将鸭子拿出来解冻,皮蛋先下水煮一下,洗净莲藕,然后开始切豆腐。
皮蛋是爸妈从老家寄过来的,乡下的远房亲戚自己腌的,里面蛋清已经凝固,蛋黄还有些流动,有些人并不在意,但她处理的时候总是先煮五分钟,这样剥壳方便,也不会坏了形状,煮过后蛋黄凝固,切块的时候还不粘刀,更重要的是,还能去掉皮蛋常有的涩味。
这是十多年前留下的习惯,那些点点滴滴,都成了刻在身上的印记,永不磨灭。
闻喜一刀一刀地切着被倒扣在砧板上的豆腐,动作很慢。
料理食材令人平静,并且帮助她更好地思考。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袁振东的反常是显而易见的。
他不是一个善于掩饰情绪的男人,向来是喜怒哀乐都上脸的,她还记得上一次她离开家,回来时他流下的泪水。
她也知道他在与孙小芸分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情绪低落。
但她认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尤其是这一个月以来,他对她可以说是热情似火。他们的婚姻在经历梦幻般的开头以及平静如流水的十年之后,最终借由一个坠崖一般的恶性事件凤凰涅槃一般获得了新生。
但今天袁振东的反常令她吃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甚至都不愿告诉她。
她很想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应该给他时间。
就算他们是夫妻,也需要私人空间,还有,她从不强迫别人在不想开口的时候说话。
——因为她也有秘密,并且希望它们永不见天日。
但袁振东不想开口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闻喜手里的动作慢下来,她突然听到孙小芸的声音。
“难道你不想知道袁振东的秘密?他在我的床上可真是无话不说。”
让他反常的,是那个秘密吗?
但闻喜可以确定,袁振东的秘密绝对不可能比她所隐瞒的过去更令人难以接受。
她将窗台上的大蒜拿下来剥皮切末,又往蒜碗里加了酱油、醋、糖和盐,还有一点香油,最后加进去的是两勺剁椒。
调味汁发出略带点酸辣的气味,她打了个喷嚏,但感觉精神反倒比之前振奋了一些。
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袁振东愿意告诉她,她都愿意与他一起分担,如果他确实不愿意说,她就不听了。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支持,她不想做一个聒噪的妻子。
一个人应该有保有自己秘密的权利,不是所有秘密都值得分享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一点。
闻喜将碗里的调味汁淋在豆腐上,放进冰箱冰镇一下,接着开火在锅子里加水,放入洗净的鸭子与莲藕,接着又转身去拿生姜。
但她一回身,整个人就愣住了。
是袁振东,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厨房,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她,那双眼里的表情是如此复杂,她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人。
5
妻子震惊的面孔让袁振东心里一跳,他垂下眼,抽了太多烟的嗓子发哑。
“小喜,怎么最近都没有看到乐乐。”
闻喜定了定神,眼前的丈夫恢复了正常,刚才那个复杂的眼神就好像是她的幻觉。她这才能够考虑他的问题,然后迟疑了。
“乐乐……她最近工作很忙。”
闻乐不愿除她以外的任何人知道她曾因李焕然涉嫌贩毒被警方传问的事情,她连父母都瞒过了,更何况袁振东。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事情也已经过去了,闻喜完全可以理解闻乐的心情,但现在突然地被袁振东一问,她就有些不安了。
隐瞒是一回事,欺骗又是另一回事了,她不喜欢后者。
他又问:“她刚跟那个摄影师分手,是不是心情不好?”
“可能吧。”
“那个摄影师叫什么?李焕然是吗?现在怎么样了?”
他这样一句接一句的,简直是在追问,闻喜渐渐觉得异样,原本要走近他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振东,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些什么?”
闻喜不傻,她只是被担心扰乱了情绪,现在定下心来听袁振东这一句又一句,立刻就觉出不对来了。
袁振东并不拐弯,直接点头。
“我听说他出了事。”
闻喜心里“啊”了一声,听他这么说,她反倒松了口气。
“对,他出了点事,被人诬陷贩毒,差一点就要坐牢了,还好后来事情弄清楚了。”
“你知道得倒是清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闻喜觉得再没有隐瞒的必要,索性直言。
“因为乐乐也被警方找去问过话,我陪她去的。她有点紧张,又怕家里人担心,连爸妈都没说,我想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没多说。”
他开口,慢慢地:“是吗?这么快就解决了?”
闻喜点头,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那对姐妹。
她记得那个站在孙小芸身边的女孩子,那是她的妹妹,比她更年轻,有一种桀骜不驯的漂亮。
她问过方远,如果她所听到的那些是事实,孙小晨会怎么样?
他回答得很简单:“每个成年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行为付出代价。”
闻喜知道孙小芸一定很恨她,她到现在都仿佛能看到孙小芸那双充满了怨毒的眼睛。
谁都有保护家人的本能,站在不同的角度去看,谁都没有错。
但是方远说得对,每个成年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行为付出代价。
袁振东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张着嘴。
闻喜以为他还有问题,但他只是说:“什么时候吃饭?我饿了。”
晚上他们两个仍是对坐在一起吃了饭,莲藕老鸭汤很清爽,闻喜却没有一点胃口。
袁振东倒像是真的饿了,一个人吃了很多,闻喜一连给他添了三碗汤,站起来又坐下,然后撑着下巴看他吃。
年龄再大的男人吃起东西来都像个孩子,尤其是狼吞虎咽的时候,只是看着都让人心软。
莲藕汤非常清香,冰镇过的皮蛋豆腐软滑爽口,闻喜的厨艺是很好的,袁振东多年应酬,各国菜系吃到吐,有时候一晚上要安排两三个局,腻味到不行的时候,总是想念闻喜端出来的家常菜。
他出身世家,与大哥兄弟俩孩提时都由保姆带大,从未见过自己老妈进厨房,大学时代天天牛排汉堡,饿的时候半夜从宿舍冰箱里拿出冻罐头就吃,热都不热。后来一个人在国内工作,一样是吃什么都不讲究。
不夸张地说,结婚以后他才知道什么叫家常菜的味道。
他抬头,看到坐在身边的闻喜。
她也正看着他。
袁振东在一刹那间,鼻梁发酸。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喊叫,喊叫着让他不要怀疑,这一切只是个误会。
但闻喜确实隐瞒她,他那样追问,她都只字不提方远。
他多么希望那张照片是假的,希望孙小芸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但他在一下午的时间里已经托人证实过,确实有方远这个人,如孙小芸所说的特警队长,而特警队最近也确实在配合缉毒大队处理一桩贩毒集团的案子,其中不但涉及李焕然,还有孙小芸的妹妹孙小晨。
所以孙小芸会知道得那么清楚吗?
他看着闻喜的面孔,真想冲口而出,为什么你要对我隐瞒那个男人的存在?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我做错了一次,你就一定要用另一个错误来报复我?
但他说不出口。
他冲动,但并不傻。
如果真正的答案是不堪的,闻喜不会回答,至少不会是一个正面的回答。如果答案是误会,那对他们那废墟重建刚刚恢复的夫妻关系来说,绝对是又一次致命的打击。
闻喜才刚原谅了他的出轨——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如果这真是一个误会,为了他的怀疑与不信任,他得用多少时间与努力,才能取得她再一次的原谅?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闻喜开口,一只手放到自己脸上。
袁振东开口:“你怎么不吃?”
闻喜摇头:“我不觉得饿。”
他皱一下眉头,突然发现那样:“你脸色不好。”
闻喜又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是吗?”
袁振东点头,然后放下筷子,伸过手来,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这动作让闻喜乱了一天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她想一想,还是问了:“我真的没事,今天是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