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Sam会选什么。
她眼见着他前前后后翻了好多遍,认真研究每个字母,想做最周全的决定。她觉得有些好笑,但又在他盯视Cosmopolitan良久之时,忐忑不安。
希望他不要选这个,她不想跟别的男人分享这一味。
所幸,Sam在三十秒的权衡之后,从容翻到了下一页,他做了决定。
“就这个吧。”
微婉接过酒册,有种屏息接受神谕的感觉。第一个吻会告诉一个女孩关于这个男人的一切,她同时也坚信,一个人选的酒,如同她在佛祖面前为他摇下的第一根签。
她闭目片刻。
对面的人感到奇怪:“这是在干吗?”
她睁开眼睛,定睛去看Sam的选择。
那一瞬间,她做不出任何表情。酒册中的二十几种,每一种她都倾注了同样的心力去诠释,认为他有可能选到任何一种。但眼睁睁看着他做出的选择后,她忽而发觉,是了,只有可能是这个,就好像它是专门为他而生的。她真是太蠢了,他怎么可能去选别的?
Swallow's Dive.
云燕之潜。
“这个看起来不错。”
Sam此刻看着她。那眼睛让她想起岩石杯中,摇晃过的碎冰。
3
其实微婉不是没有对Sam问东问西过,而Sam的答案通常是,不要多问,陌生人相处起来比较容易。于是她不得不在迁就他每周准时准点买促销土豆之外,还迁就他对自己的守口如瓶。但就算再神秘的人,也会在几杯酒下肚后,变得好说话起来。
那晚,她为Sam调了一杯Swallow's Dive,蜂蜜伏特加,尚博德利口酒,青柠檬汁,覆盆子四五颗。她偷偷地将伏特加的比例加重了些,将这所有与冰块混合,倒入摇酒器中摇匀。
Sam看着她做这些,突然插嘴:“调酒师证可以去考的,你知道吗?”
微婉耸肩:“何必呢?”
Sam笑笑,接过色泽显然偏深的岩石杯:“对,不必的。”
她给自己调的是万年不变的Cosmopolitan,道一声干杯,眯眼看着Sam一饮而尽。
他倒比想象中好对付。
当这男人脸上出现了红晕,她知道时机来了。她本来预备了一肚子的话想问,到头来却一个也扒不出来。她听到一个问句脱口而出,搞不太明白这问句是被谁塞到她舌尖的,郁闷起来。
“你最讨厌怎样的人?”
Sam思考。
“我不知道,有钱且浪费的人吧。”
次日Sam仍准备好醒酒汤,准时喊她过来一起喝。可她差不多能看出来,他昨晚根本没醉。有些人一杯酒下肚就会脸红,生来如此,但却不一定会醉。无论怎样,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仍认为自己听到了一点真相。试想一下,若是灌醉虞雪,虞雪会给出同样的答案。呃,对于虞雪来说,汤毅凡这个最大的富二代是例外的,而Sam的原则性没有任何缺口。
这正如他的神秘性。
此时的易微婉也没有想到,关于青年陆盛——又名Sam的很多事情,会在一个星期后,完完全全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这还得归功于安东尼的神通广大,尽管他不是补习学校的老师,但他聪明地翻出了今年的艾奖名单。
“如果我们要找的是聪明孩子,那艾奖俱乐部势必为第一选择了。”
艾菲尔奖学金,法国政府颁发给优秀学生的丰厚奖金,每月千余欧元的数额,在通常情况下除了可以让该学生有充裕的生活外,还能可以多出来一点补贴家用。每年申请的人都有很多,而最终申请到的则少之又少。安东尼缩小了获奖者的居住范围后,惊喜地发现微婉隔壁正住着一位。
“陆……盛……”微婉重复着这个名字,居然有点沾沾自喜。既然当初虞雪能拿到,那么更聪明的Sam当然也能拿到,这不足为奇。而她,比安东尼更早地挖掘到了这块大金矿。
“那么,他念的到底是哪所大学?”她嘀咕。
电脑屏幕跳出的页面让微婉瞪大了眼睛,登时又叹为观止了。好吧,早知道他不一般,但还真没往这上面去想。
Science Po à Paris.
就是说,这位陆盛同学,与法兰西共和国的四位总统,雅克·希拉克、弗朗索瓦·密特朗、乔治·蓬皮杜、阿兰·布埃尔以及几乎所有首相,全法80%以上的企业最高管理者,几乎所有非洲法语国家的国家元首,是校友。
巴黎政治学院。
想想看,她居然还曾因为身为高商学生而自觉高人一等,而陆盛来自这名校中的名校,却压根没想提它。这只云燕潜得可真够深的,她几乎有点恼羞成怒。他早该告诉她的。
安东尼慢条斯理地说:“我们的好消息是,他应该很缺钱。”
的确,艾奖倾向于将奖学金颁发给那些经济条件贫困的学生。
安东尼得意地认为,他已经为小宝贝锁定了这名男家教,他没得跑了。
微婉发了好久的呆,才回过神来。这神回得并不安稳,反而有点神经兮兮。她拍拍安东尼的肩,拿包起身准备回公寓。
“不。我们的好消息是,你什么也不用做,记住,不要联系他!什么也不要做!”
尽管微婉始终与之格格不入,但高商教会了她一件很重要的事:如果你足够有才,那么你就是众人顶礼膜拜的对象,享有特权。这是大学作为一个小型社会,保持纯洁性的可贵之处。就在陆盛教会她“五十分钟最优时间段”的学习方法之后,她已经佩服到可以杀猪宰羊来祭他这座大神的地步。
她没地方去买一头猪或一只羊,但她可以泡最好的草茶请他喝。
三个星期之后便是暑假了,她问:“暑假你打算干什么?”
她殷切地看着他,他却没回答,只是回问:“你呢?”
“没想好呢。”她不留一点缝隙地飞快接上,而且松了一口气。
陆盛喝完了茶,对她微笑:“所以,这其实根本不是你想问我的问题。”没等她反驳,他放下茶杯,接着说,“虽然你并不关心答案,但我还是会回答你。我会打工。很多学生需要家教,报酬高得吓人。”
她稳稳地将茶杯放进水槽,奇怪他今天怎么没像往常似的,走过来主动要求洗餐具。
“那正好,我也很想打工。”她大概不能在香街的哪家门店里做导购,因为她已经错过了招聘季,但如果她愿意找,机会总是有很多的,“正好一起。”
“你?”陆盛嗤笑,“胡说八道。”
“别看不起人。”他这种口气让她想起了虞雪,天知道她用了多大努力才不再将他视作男版虞雪。
陆盛这时走过来,检查了她洗好的茶杯,难得地没有重洗。他用干净的白餐巾,沿顺时针将每只茶杯的内壁擦干净,将它们摆进橱柜,使每只茶杯的手柄完美地平行。做完这些,他看着她说:“比起打工,你更该利用暑假做个完善的学习计划。”
微婉想想,他说的也对。毕竟,她要全力冲刺这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学年。
“可我完全没头绪。”
“我当然会帮你一起做这个计划。”
微婉松了一大口气,但隐隐过意不去:“可你要打工啊。”
陆盛关上橱柜,瞥了她一眼,回到了他的电脑屏幕后面,挡住脸:“当然,又不矛盾。”
“哎,萍水相逢的人,怎么可以对我这么好?”微婉眉开眼笑。
陆盛压低了笔记本屏幕,抬头看她。他还恶狠狠地眯了眼睛,显得不耐烦,似乎她提了个很蠢的问题:“萍水相逢的人,当然没那么好。你想问什么?”
微婉被他回问得摸不着头脑,支支吾吾起来:“我就是想问……唉,没什么。”她按捺不住,跺了脚,“你从来不谈你,我想多知道点关于你的事,就这样!”
然后她发现,他犹豫了。真的,这是几个月来,她第一次在这个聪明人的脸上看到了彷徨犹豫的神情。
但陆盛没有犹豫很久,他看看手表,起身拿运动衫和篮球。她想起每周三、周四他都在下午五点半去打球。他不断地移动身体,声音也影影绰绰,但依然是那股说教的腔调:“微婉,可能你觉得,我像你那些女朋友一样,友谊的基础必须建立在无意义的隐私交换和八卦闲聊上……”
他背对她脱了衬衫,套上运动衫。
“……但对男生来说,一切都是越简单越好。互相了解太多,只会让我们彼此讨厌。”
她不解。的确,她没想过他和她的女性朋友有任何区别:“可是……”
他已经把门拉开了。
“……现在,趁我们还没开始彼此讨厌,走吧。”
她只得离开,愤愤地想,他真是个怪人。
后来她态度强硬地逼问过安东尼,是不是背着她找过陆盛,对他说了家教之类的事,但安东尼用更强硬的态度否认了。尽管她仍觉得陆盛的话有很多蹊跷,但她还是选择了相信安东尼。直觉告诉她,安东尼与此事无关。
陆盛真的去打工了,而且真的是给人当家教,不过他的学生是法国人,上的是汉语课。这在巴黎很是走俏,他得到的报酬也的确很高。在详细询问了对方为他开出的时薪之后,微婉叹服地想,即便是安东尼给得也不会比这多了,陆盛真的很会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