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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不知道,我在爱着你 [精校出版] (漪微)


再然后,她就把事情搞砸了。看来,虞雪只要见到她就不开心,无论她有多卑躬屈膝。
虽然她有种强烈的预感,汤毅凡和虞雪大概是吹了,但看他对虞雪这么上心,不像是玩玩的样子,也许,她应该帮他。
卸好妆,她也下定了决心,叩响了隔壁的门。

她闭着眼睛都能说出虞雪开门时的样子:黑框眼镜,把本来圆润通透的眼珠遮得光彩全无;长发在脑后盘得一丝不苟,平添了二十岁年龄,让她迈入中年妇女行列;嘴唇干裂,没涂过润唇膏;指甲修得短秃,从没护理过;上面抬头纹,下面脖子纹……总之,灰头土脸。
虞雪不甚热情地问:“什么事?”
对了,还有这冷酷刻板的声音。
易微婉睁开眼睛,不想朝她微笑,就尽量放软了自己的语气:“跟你道歉。”
“哦,好。”虞雪表示接受了她的道歉,然后她面无表情地关了门,显然是一句话也不想跟她多说。而从她摔门的那砰的一声来看,虞雪也不待见她,甚至连礼貌都省了。
好吧,这下,即便她是汤毅凡的女人,她也算是做到仁至义尽了。

算她脑筋搭错,自己平白去找不痛快。憋着一肚子气回到房间,电话响了,她看看来电显示,结合他早晨的表现,掐指算到——今天的确是“狗一日”。于是她没接电话,衣服也不换,直接上床睡觉。偏偏电话不屈不挠地响着,她翻身抓过电话,设了静音,再设静音模式下不震动,世界终于安静了。半分钟之后,她的另一只手机也开始响。她无奈,翻身接起来。
这厮吵了她睡觉,一上来还先吼她。
“怎么不接电话啊你?”
她向后倒在床上:“汤毅凡,你到底有什么事啊?”
“收拾东西,明天之前搬出学生公寓。”
“随你!自己去跟他说!你们兄妹的夹板气我受够了!”
丫居然就这么把她电话给挂了。

易微婉挂了电话思考了许久。有时候汤毅凡的话得打个半折听,时不时地,“狗一日”也会进化成欠收拾的、专门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一日。昨天那一出,虞雪再一闹,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折腾她来出气?而且,哥哥是不会来看她的,要来早就来了。
她干巴巴地笑,要来的话,他当初就不会让她走;要来的话,他当初就不会比她先走。
她越发肯定是汤毅凡故意捣鬼,这么无稽的谎都能撒得出来,居然拿哥哥撒谎。既然这么过分的事他都能做得出来,那这回不能随便算了,她必须严肃地告诉他,提起某些人是会让她很难过的。
就在她认定了汤毅凡是在骗她之时,一条语音留言传送了进来。
“Vivien,听我说,现在事情很紧急……”

2
接下来的事就真的由不得她了。要是让家里知道她没有住在规定的酒店房间里,而是私自出去找了别的住处的话,那她就会被剁成碎末,揉进过年的饺子里,然后被姐姐一口一个地吞掉——虽然姐姐从来不吃饺子,但她会很高兴地吃她。
她敢保证,从13区搬到8区,这是她有史以来最迅速、最狼狈的搬家。她可以对汤毅凡的咆哮置之不理,但如果连安东尼也接到了电话,那么消息就百分百地可信了。一般的小事,哥哥是断然不会去主动联系她的,都是给毅凡打电话。这事挺合理,不管她在地球的哪个角落,找到汤毅凡就是找到她的最快的方法。尽管眼下他只是每个月来一两次巴黎,赶上工作忙时根本不来。
但这次,哥哥也打了电话给安东尼,这就说明事情很严重了,严重到需要汪敬哲先生拿出他监护人的身份来管。
抵达蒙田大道的阿泰内广场酒店时,易微婉远远就看见了汤毅凡在门口的花坛边儿上坐着,手里一下下地玩着打火机。见她来了,他光抬头不起身。
她拉他一把:“那石头凉着呢少爷,再坐一会儿当心您以后没工具泡妞了。”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势示意送她来的男朋友丹尼可以走了,该干吗干吗去。
汤毅凡我自岿然不动,拿眼珠子瞄她:“怎么着啊?”
“不就是一妞嘛,四十八小时之内帮你追回来。”见他露出不信的嗤笑,她竖了眉,“别不信,我最会做和事佬了,从小练的本事!那几年我哥跟我姐吵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你以为是谁两头捣糨糊啊?”
汤毅凡啧啧道:“那倒是。那两位,还有您爹您妈都不是省油的灯,您安全长到这么大真是奇迹。”
易微婉白他一眼:“废话就别说了,救命要紧。我哥什么时候到?”
汤毅凡抬腕看看手表:“本来他的飞机应该在一小时三十四分钟后准时到达,但您大小姐运气好,伦敦大雪,他们这班转机的人都被困在机场里头了。”他笑,露出两排皎洁如贝的牙齿,“怎么样,算是给你个缓期执行了吧?”
易微婉松了一口气,干脆跟他一起坐在了花坛边上。
“这雪又不是你召来的,别像上帝般慈祥地微笑。”
汤毅凡索性笑得更开:“我倒真不是上帝,不过是他老人家的大天使加百列,专门来负责给你传福音的。好消息可不止这一个,你没看今天晨报吗?今明两天戴高乐机场罢工,飞机得继续延误着。我刚才给你哥打了一电话,劝他找个不折腾的时间再来。他听劝了,所以你的警报解除了。”
听到这里才发觉不对,易微婉跳起来。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家都搬好了他才告诉她这是假警报,这不成心害她吗?
“你看我横跨巴黎搬家觉得特好玩儿是吧?”
汤毅凡满面笑意地点了点头。
整蛊成功。
这天杀的混蛋。
她毫不犹豫地踢了他一脚,他嘿的一声不敢笑了。她想让他知道,拿哥哥开玩笑会让她很难过的,但不管说了多少次,他从来都没听进去过。而拳打脚踢这一招,从他们还都是十二三岁时她就开始用了,但从来没管用过。
汤毅凡喘着粗气揉着他那倒霉的肋骨,面色发青:“不过你也真是惊弓之鸟。你不就是没听他们的安排,没住阿泰内广场,自己找了别的房子嘛。芝麻大的事,你姐能怎么你啊?”
易微婉沉默了几秒钟。
“我姐能怎么我,你可不知道。”
汤毅凡继续揉着,但手的速度渐渐慢了:“不知道什么?”
易微婉摇头,陈年往事,她现在不想提:“还有烟吗?给我一支。”
“不给。”
“那陪我喝一杯去?”
“不陪。”
“……那,肩膀借我靠一会儿。”
“终于提对要求了,过来。”
腮帮子放在汤毅凡的肩膀上,她看着安东尼指挥着搬家大队把东西搬回卡车上,准备运回13区的学生公寓。这时,她的眼睛突然有点湿润,她开始以为是自己哭了,几秒钟后才意识到,是天在下雪。就这样,她的心突然就清明了。从小到大,她会为自己设定无数的幸运符,无论多难过时,只要有幸运符的出现,那就意味着她会再次幸运起来。
生日,放鞭炮吃饺子的红火中国年,城市日出,在跑道上滑行着即将腾空的飞机,还有覆盖一切的雪。
感到幸运是一件重要的事。幸福总会伴随着惆怅感,好像它随时都会从你指间溜走一样。而幸运,却不是这样。你知道一切都在转好,你知道自己的前进方向准确无误,命运的指针会指向你想要的东西,就算你自己也不清楚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但命运终会让你知道。
一言以蔽之,对于她这样无梦想无追求的人来说,幸运远比幸福重要。
迎着雪,汤毅凡又掏出了打火机。
易微婉把头抬起来,高声抗议:“不让我抽烟,也别让我抽二手烟啊!”
“不想抽二手烟咱就得说话,你不说话我憋得慌。”汤毅凡哼了一声,“你怎么换香水了?我这一鼻子甜菜味儿难不难受啊,小婉儿同学?”
这是除了“提起哥哥”之外,汤毅凡做的另外一件让她感到非常讨厌的事——叫她小婉儿同学。少时在汪宅,爸爸妈妈和姐姐都会高雅得体地叫她“婉儿”,一字一顿咬得极清晰。而在她真正出生的地方,汤毅凡每次都用称呼一只碗的心态,叫她“小婉儿同学”:“婉”和“儿”是模糊混沌地连在一起的,那么听来,自己本来很美的名字就被他给叫成了一种餐具。
“你别这么叫我行不行?”
他沉默半晌,用眼神送走了一辆泊在他们身边很久的车子,然后他说:“你哥是怎么叫你的?这么多年我都没注意过。”
“他不叫。只要他说话,我总是会在他面前出现。所以他想对我讲什么话,只要说‘你’就够了,不用叫名字。”
她胸闷,今天汤毅凡似乎执拗地想跟她谈哥哥。
“一直是这样?”
她忍不下去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只说‘你’?我觉得,汪敬哲不是这么没情趣的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把打火机给掏出来了,夹在修长手指间的打火机噌噌地冒着火苗。这收起、掏出,掏出、收起的动作,让她想起小学语文课本中的一课,叫作《套中人》。当那个装模作样的人不停地重复穿脱外套这个动作时,你就知道他在掩饰内心极度的焦虑和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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