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人站在大门口的时候谁都没有进去,那老人从厨房端着手中杯子里的水摇摇晃晃从里面佝偻的走了出来,手中拿着棍子在青石板地上蹬蹬瞪的。
她抬头时对着我们笑了一声,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有些发白的眼神却精神的很,只是一边喂着我爸饭一边用带着村落乡音说,“老头子他现在每天夜晚要吃饭,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饿怕了,没办法我只能每天夜晚给他做,做的不好吃,他爱吃清淡的,我以前那个老伴儿却喜欢吃入味一点的,这么多年了,做法早已经改不了了,在加上眼睛瞎,记性不好,菜放了一勺,又一勺。”
她摇摇头,手背上皱褶黝黑的皮肤在暖黄的灯光下显现老人斑点,她对着我们摇摇手说,“人老了,很多东西都还给了父母,昨天去买菜还被别人骗了四块钱,今天只能吃稀饭咸菜了,还好老头子什么都吃,也不挑剔。”
她说完,便眯着眼睛对着我爸喂了一勺饭,动作缓慢顺手挑起他下巴处的毛巾给他擦了擦口水,说,“你吃慢点,没人抢你的。”
我爸咧着嘴对她笑。
我站在那里忽然再也进步不了半分,我轻声喊了一句爸,他不认识我。
许深霖在一旁扶着我,那老人给我爸拭擦完嘴巴看向我们,说,“我知道你们现在要接他回去了,也好,跟着我也是吃苦,我也是一个人惯了,多一个人就多一双筷子,少一个人就少一双筷子,这没什么的,只是怕他不习惯。”
她这样说着,忽然发白的眼里闪过一层水光,不知道是不是怕我们看见,立马转过脸端着水杯拭擦了一下我爸残留在杯口上的菜叶。
我站在那里一直没动,许深霖带着我就要接近那老旧的木桌子,我立马将他揪住,小声说了一句,“我们不过去了,这样挺好的。”
许深霖像是明白我怎么想的,顿住了脚步,我和他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谈秋菊喂着我爸,直到他将一碗饭吃完,看见我们站在那里,才站起身来伸出手做了一个赶着我们走的手势,因为身体动作不协调,看上去非常僵硬。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一直不厌其烦做着赶我们走的手势,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情绪开始非常激动,看见我们不走,一直站在门口大吵大闹。
谈秋菊过来安抚他,我爸含糊不清说着,“他们这些强盗,会打人的,赶快赶走他们。”
他弯下腰拿起谈秋菊的棍子就要来打我,许深霖一把将我护住,那棍子正好不轻不重打在他身上。
他说了这样一句话话,我泪如雨下,却始终说不出什么话来。
为了避免他情绪激动我和许深霖最终退出了这坐平房里,大门也随之被人关住。
村落的半夜向来是一种宁静的美,天空也格外的放空,到了半夜村子里暖黄的灯光开始挨家挨户熄灭,只剩下我们身后这座平房最后一盏,在十二点来临的几分钟前,也开始无声无息灭掉。
我和许深霖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大门口高高阶级上,外面夜风冰凉,我感觉我脸上的泪水已经被风给迅速吹的干竭掉,在皮肤表层形成一种刺痛和紧绷感。
这座山水环绕的村子最终安静的沉睡。
许深霖坐在我身边一直没有说话,安静又祥和。
我一直捂着脸,直到感觉自己眼睛再也流不出眼泪,才抬起脸清了清嗓音从阶级上站了起来,对着许深霖说了一句,“走吧。”
许深霖问,“不接他回去。”
我摇摇头说,“他现在不是很好嘛?虽然没有我妈在身边,可他觉得我妈就在他身边,接他回去,说不定还没现在快乐。”
许深霖点点头,随之起身牵住我冰凉的手,他手很暖和宽,掌心柔软但是指间有些硬硬的茧,应该是常年握笔导致,没有我想象中的养尊处优,他在我耳边柔声的说,“这样的结局确实很好。”
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感叹,这样的结局确实很好,若是一个人不能接受一个人的死亡,而沉睡在一场梦里,还感觉所有一切还在,没有彻底绝望,至少自己还有留恋的,虽然是假象,可处在假象里的他却认为是真,活的糊涂未尝不是一种好。
他自然不用承受像我孑然一身的绝望感。
我只是有些内疚,在最后的年岁里是我亲手把我爸交给了另外一个女人,虽然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也不知道九泉下的她看到这样的结果是一笑置之,还是骂我糊涂。
我松开他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手心里的汗,有些内疚的说,“我没实现对我妈的承诺,我照顾不好他,还将他弄丢了。”
许深霖说,“现在就是对他最好的照顾,我们认为的照顾在他眼里就是折磨,或许他要的和我们想的是不同的。”
他一向不是什么多话的人,却每次都能够指点核心,他清清淡淡说完这句话,我心里忽然就不那么难过了,只要我爸觉得这一切好,我就就不去打破这一切,让他生活在一场假象里,不孤单,有人陪,我想,这就是最好的照顾。
可我终究还是对不起我妈。
我这样想着,顿了顿,站在许深霖身后轻轻说了一句话,“许深霖,谢谢,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
他将手伸出手来,眸光在黑夜里闪烁着,伸出手他那双温暖的大手,我像是明白他下意识的动作,走到他身边,将手放至他手心,他收缩着手掌紧紧包裹着我的手。。”
我被他牵着,看着他长腿在青石板上绘上晃晃的倒映,我随着他一步一步走在他每个脚印处,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如大树一般随时伫立在我身旁,我微笑了一下,说,“如果你老了,把别的老婆子认成是我,许深霖,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他难得爽朗的笑了笑,说,“只记得一个人的感觉不是很好吗?”
我摇摇头说,“一点都不好,因为陪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
☆、163. 人各有命
在知道我爸的下落后,我心口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那天我随着许深霖回家后,差不多过一个星期总会远远的去看我爸一眼,在那座小村落里他活的很好,会大笑,会大叫,总是跟在谈秋菊后面,两个人像是小时候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一部电视神雕侠侣里面胜似神仙的杨过与小龙女,形影不离,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在哪里,工地上随时都能见到他们扶手相携的背影。
总是跟在她身后喊着,李安珍,李安珍。
在我记忆里,我爸经常这样直呼我妈的名字,那名字代表了很多数不清的东西,我不知道他从哪里觉得谈秋菊和我妈像了,或许是抬手给他拭擦嘴角那一瞬间动作,也或许是她满脸岁月痕迹却仍旧对他笑的温暖,也许,他只是单纯的想找一个人装作她还在他身边。
很多,很多,我也不想再去辨认,只要他愿意这样生活,我便这样一直伴着他。
从那以后我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对许深霖是爱还是夺过恨,我明白,将宋濂的死全部归结于他是不对的,宋濂是死了心,一心寻死,许深霖不过是一根导火索。
如果不是我被我苏茜陷害,也不会有这样致命的一件事情,我觉得全怪他有些没道理,而我更应该怪自己。
有一次我在卧室听到许深霖和徐达的谈话,话题是关于正在监狱里服刑的江南城,听说他自从进去后没有见过任何来探监的人。
陈金婷以前每隔一个星期都要去探视他一次,可每一次都是被拒之门外,这样的坚持大概一两个月后,陈金婷便不再去了。
只是将她和江南城结婚时购买的一栋别墅给卖了,那些钱全部都捐赠了福利院,没有给自己留一分,并且把自己家里所有的仆人全部遣散,她知道江南城不愿意见他。
我曾有一次见过她,那是我怀孕四个月期间,当时许深霖正从公司下班回来,这段时间公司刚刚步入正轨,他每天每夜加班,回来便是来房间看我一眼,立马就往书房里去,徐达也是通宵达旦在陪着他熬夜。
我一般看一会书,便回起身去厨房熬一点汤给他,那天夜晚许深霖也是像往常一样在客厅里抱着我看了一会儿电视,便起身去了书房,我在那里看着三十在地下拿着皮球玩地起劲。
客厅里有门铃声,保姆去开门。
我坐在沙发上被暖气熏的昏昏欲睡,直到保姆有些迟疑说了一句,“大夫人...”
我从沙发上抬起头来看了过去,正好看见陈金婷身材清瘦的站在那里,脸色往常一样苍白,这是我过了很久后,再次见到陈金婷,经历了那么多她看上去气质依旧端庄娟秀。
她站在门口对着我笑了笑,我有些惊讶,便从沙发上快速站了起来要去迎她,她看到我有些微凸的肚子,温和的问了我一句,“做妈妈了?”
我双颊有些微红,腼腆的点点头。
陈金婷眼里带着回忆之色,她望着我微凸的小腹,笑容美好的说,“以前我怀孕的时候也像你一样每日每夜坐在沙发上,哪里都不想去,特别嗜睡。”
保姆端来茶水,她双手接过捧在手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外面天气太冷的缘故,苍白纤细的手指一直在水杯上反复摩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