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的窗外下着零星小雨。我和L第一次去温泉旅馆的季节,树上还有红叶。现在已入冬,冷雨让一切都显得萧条不堪起来。
为了帮前妻的妹妹找工作的事,我和Y大吵了一架,他依旧采取了惯用的冷暴力。周末心力交瘁地跑回公司加班。我并非小气,我怎能坦言是看不得Y对她发自内心的呵护眼神——那眼神从来没对我有过。小姑娘和她姐姐一样前平后板弱不禁风,细细的眉眼,笑起来像三月扶风的杨柳。
小M提前休年假回老家去了——今年过年她得去X家。
我坐在办公室里发呆,廊里传来笑谈声,然后我看见S和L一同走了进来。
S看见我,显然吃了一惊,他跟我寒暄了两句,找了个借口便打算走:“走一起去吃饭!周末要不要这么拼命!”我当然没那么笨,笑着摇摇头:“你和L总去吧,我吃过了才来的。”
看来上次L也是来找S的,个中缘由傻子也能猜出三分。我今天真是不巧,撞枪口上了。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L随口说道,我低头笑笑,不敢看他的眼睛。
然后他们就走了。
十五分钟后收到了L的短信:他没有跟S一起吃饭,发了一个附近茶室的地址过来,约我去聊聊。
我捏着手机看了一分钟,把短信删了,然后决定去赴约。
像我现在的这种心情,已经把危险置之度外了——因为根本就没有以身犯险的心情。另外,是一种报复情绪作祟。
我并没有说Y的任何事。但L一点也不傻。
即便是普通的聊天,我也得被他牵着走。其实我本来一点也不想跟他讨论人生观和出轨论的,我就是累了想找个人说话。我问他的近况,他统统置若罔闻,这点很令人讨厌。
但L这天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他轻柔谦和地面对我,耐心地讲述着人性阴暗面的合理存在,就像一位满口胡言又能自圆其说的催眠导师。没有过去的强势和胁迫,却字字句句敲凿着我的心壁,我能听见上面的墙皮一星一点地剥落。这些奇谈怪论明明是很荒谬的,可它们却无比的真实。你无法质疑它们的存在,就如你看不见的尘埃一直包裹着你一般。你要闭上双眼,通过直觉才能看到这个世界。
它是真实存在的。
有些东西,眼睛看不见。
比如沉沦在心底的欲望,挣扎在绝望边缘的抑郁,以及歌舞升平背后的冷漠。
就算是纠缠着人类最原始欲望的藤蔓,也不是肆意疯长的——L说:你是无法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难舍难分的。“我之前也有过类似的关系,基于孤独、好奇、冲动和欲望,但是很快就结束了。时间久了就会厌倦,因为纯粹的肉体吸引保鲜期非常短。尤其对于男人而言,这种关系的性质相对简单,但你们女人会想得很多。如果被不明就里的女人骚扰要求上,会很快想抽身的。”
我第一次被L的坦诚给震慑住了。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可能你跟别人不太一样。我很想维系这段关系。我承认我是自私的,我想要让这段感情按照我自己的意愿发展下去,”L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目光恳切,“但是那是基于我认为你同样也从这段感情中获得了愉悦。”
我不擅长撒谎,所以无力反驳。
L的声音温柔而充满直击心房的力量:“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有过像和你这样的关系。我不知为什么就想全盘占有你,在床上折腾你、打你也好,跟你ML我就不愿意戴T,我喜欢看你受尽各种委屈——当然我又不会真的欺负你,然后再哄你开心。因为我要确认你也一样的喜欢我。”
他一直能看透我的心,但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心。
我低下头去,心里轰隆隆震响。我知道那是一艘船尘封的巨锚,开始被齿轮拉起。
“但是你从来也没有尊重过我!”我嚷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从来不在意我的感受,也不回复我的信息,自己打完炮爽了就玩消失,过段时间想要了就又来找我泄欲——我就是你的工具对吗?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说完我就流泪了。
和L在一起因为要“懂事”而深藏多时的委屈和不解,终于有了一个倾泻的渠道。我知道随便L给出什么蹩脚的解释,我都会立即相信并原谅他——我需要的就是一点重视罢了。低微到尘土里去的爱情,到现在我也毫无长进啊。
L看见我倔强地抹掉眼泪,并没有递纸巾或者询问致歉,他只是一直问:“你想我了吗?嗯?”
我们的关系简直不能用默契来形容了。
是的,我就是那么贱。我明明知道我说的都是他自私自利的事实,我也知道这就是与L相处不可更改的混账模式,我还知道L也并不打算改变(或者基于心情及同情偶尔安抚我一下),我就轻而易举地又被招安了。
我从来没有办法真正生L的气。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爱情让人遮蔽双目、丧失理智。但我和L的爱情,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四十七、旧爱
我从没想过在L面前以眼泪博同情。
听说大部分男人对女人的眼泪都是毫无抵抗力的,然而L显然不在此列。
他的表现在我的预料之中:笨拙得要死,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又害怕问出什么来担负担,于是就装作没看见,一直设法转移话题,试图将我的注意力分散到别的方面去。
他真就属于浪漫一下会死星人。
最后我们的对话以插科打诨结束。
“你究竟看上我哪儿了?”我心不在焉地问。
L说:“漂亮,聪明,性感,有独立的个性……”
“这样的女人一抓一大把。”
“叫床声音好。”
我气得瞪眼:“那你可以买一台录音机,每次跟你太太ML的时候放在旁边叫。”
L笑起来:“那我不如买一只会叫的充气娃娃了。”
“我和会叫的充气娃娃有什么区别。”我失落地喃喃道。
“气质不一样。”L认真地回答。
“滚!”
Y来电话了。
我心里一紧,随即又放松下来:一般这是他求和的信号。
我坐在L面前淡定地接了这通电话。
Y做好了饭菜,在家里等我。
“我要走了。”我微笑着起身。
L很识趣地点头结账。
现在我的身份是有夫之妇了。感动归感动,我一点也不糊涂:L其实并没有改变。他依旧把我视作他的私有物品——我的想法并不重要,只需要满足他的想法就行了。假使重归于好,等待我的也只有患得患失、忐忑、恐惧、绝望、厌倦、屈辱和对这份喜欢与执着的日渐消磨及丧失。他随时可以命我千里送B,可以毫无道理地放我鸽子,面对L我生不了气,哭不出来,顶多最后心冷不爱。这是个多么确定而又令人失望的结局。
L从来不会伪装自己,哪怕为了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他也不愿意。我了解他,也知道哪怕他虚情假意地表白一番,诚挚道歉甚至轻许诺言,我也不会相信。
我对着镜子的时候,有时候能从妩媚间看出颓态了。总归有一天人老珠黄失去这副好皮相吧,纵然是此刻着了魔,到那个时候L爱我并不会比Y更多一点。目光放长远一些,原本陌生的岔路口就立即被插上了明确的路牌。
我了解L,也曾经纵容他,就像面对一个任性妄为的孩子。但我也要有自己的生活,是时候放手了。
今天就当是和旧情人闲聊罢了。人走茶凉。
生活是真实的。真实就是尖锐的力量和不近人情的残酷。人长大了,就要学会面对和接受生活的真实。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愫,哪怕有千丝万缕,睁开双眼的那一瞬间也就被拦腰斩断。
我很清楚我很可能不会再对L以外的第二个男人产生如此深刻的爱恋,所以我必须要离开他。
首先他已婚;其次我爱他多过他爱我,这样不对等的牺牲与付出必然导致悲剧。我需要自保。安全岛里的Y虽然不见得更爱我,但我们投桃报李、遵守规则的礼尚往来是稳定和让人安心的。
迈出这间茶室,昂起头,我依旧是坚不可摧的正经姑娘,大脑无比的清醒。
阴沉的午后,寒风瑟缩,路上行人很少。
我一面走一面裹上围巾。分手之前L想要抱我,遭拒,最后趁乱手摸到我pp揩了一把油。我推开他,怪嗔地看了他一眼,就像当初态度明确地严词拒绝S那样,不伤感情又不留痕迹。
我发现他还戴着我送他的手表。
L立在一旁盯着我翻出车钥匙,斜睨的目光中露出坏笑,嘴唇一扬,好像在说:我等你哦。
一霎那我忽然觉得时光倒置、似曾相识。这样充满了礼节性的情欲——“除非你自投罗网,他坚信你会”的表情,与我在初进公司S非礼我的时候,见到的一模一样。
TMD,这两个沆瀣一气的男人,何不搞基?
开车回家的路上,虽然小雨淅沥,我却心情大好。雨刮器在前面轻快地晃动,我从来没有这么钟爱过雨天。
仿佛了却了一桩多年的心结似的,有如孤魂野鬼终于受符得以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