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雨薇叹了口气,说:“太太生平最怕吃药,每次药一入口,就急速地喝水吞咽,生怕药在嘴里多做停留,更不可能去辨别药的味道。白翠浓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所以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换药。”
西鸢萝一下子红了眼眶,确实,妈妈最怕吃药,小时候她趴在她的床边看见过几次,每次一听要吃药,眉头就皱得跟什么似的。她小时候不懂,还觉得妈妈皱眉的样子很好看。没想到,这漂亮的皱眉习惯,竟然成了她的催命符。
“西崇明知道这事么?”
西鸢萝的言外之意是西崇明有没有参与此事。
秦雨薇摇摇头,“一开始老爷并不知道,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知道了,他为此大发雷霆,还动手打了白翠浓,差点将她赶出西家。”
秦雨薇看了看西鸢萝,小心翼翼地道:“其实,我们都知道白翠浓跟你爸爸的关系不一般,好几个晚上都有人看见她从老爷的房里出来,衣衫凌乱,见了人也不避讳,对下面那些佣人也是趾高气扬,一副以当家太太自居的模样。”
说到这里秦雨薇苦笑了下,又道:“不过后来她的确成了西家的当家太太。”
听了这话,西鸢萝不由得冷笑连连,极其嘲讽。要知道,现在的白翠浓,已经是落毛的凤凰,连野鸡都不如了。
“那个时候,我们私底下也会悄悄地议论,都认为,太太身体不好,白翠浓不过是钻了空子,男人嘛,哪有不爱偷腥的。只要太太身体好了,哪还有她蹦跶的地方?要知道,太太是那样高贵似神仙般的人物,哪是白翠浓这样的女人可以比的?”
西鸢萝不想听她说这些有的没的,直接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找了个借口,自己亲自过去买药。小何什么都不知道,还是照旧给白翠浓带维生素。为此,白翠浓试探过我好几次,都被我给糊弄了过去,她那时没什么势力,对付不了我,只好不了了之,太太的病也一天天好转起来。我以为事情到此就告一段落了,谁知道……”
秦雨薇眼神幽幽地,越过陈旧的出租房,空洞地飘向远方,陷入了深深地回忆当中。
“那天是八月十六,前一天晚上西家举办了中秋晚宴,所以第二天,小太夫人就放了佣人一天的假,让他们回家团聚,只留下少数几个人,她自己也回娘家去了。整个西家大院空荡荡的。我因为要照顾太太,所以就没回去,下午的时候,太太睡午觉,我闲来无事,就走去了花园,在一棵大树的树荫底下看书,没过了一会儿,就听见背后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响动,我立刻起身去看,从二楼下到一楼的楼梯转弯处的那扇窗户大开着,透过重重树荫的缝隙,我看见太太正急匆匆地下楼,走了没几步,便扶着栏杆不停得喘气,我吓了一跳,心想太太平时都睡一个小时的午觉,怎么今天这么早就醒了?刚想进去,却见白翠浓也从楼下跑下来,一脸阴笑地对太太说着什么,太太好像很生气,指着白翠浓骂。太太的病情最忌讳激动,我怕她有什么意外,想进屋去阻止,可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白翠浓她……她竟然伸手推了太太一把。太太身子原本就弱,哪里经得住她这么一推?当即就滚下了楼梯。我吓得差点惊叫起来,手中的书也掉了,好在地上是厚厚地草坪,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我捂住嘴巴,赶紧躲到了大树树干后面,过了一会儿,才又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继续朝那边看,这个时候,老爷也从楼上下来了,一看见倒在地上额头流血的太太,立刻要冲上去就救她,可是却被白翠浓死死地抱住,不知道跟他说了些什么,老爷竟然渐渐平静了下来,也不去救太太了,就那样,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太太慢慢地死去。在太太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分明看见了她眼中的那无尽的悲愤与痛苦。”
事情说完了,秦雨薇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对着西鸢萝不停地道歉,“对不起,鸢萝,对不起。当时我太害怕了,什么都不敢说。可是,这十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经受着良心的煎熬,我每天晚上做噩梦,都能看见你妈妈临死前的样子,我,我……”
秦雨薇的情绪几近崩溃,再也说不下去,只是反反复复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西鸢萝也是眼眶通红,双手紧握成拳,手指甲都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其实这些她早就已经知道了,可是听完秦雨薇的叙述,她就像是身临其境一般,仿佛亲眼看到她的母亲在无尽的绝望中含恨闭上了眼睛,她是那样的不甘与悲愤。
龙虎发觉她的异样,冲上去使劲掰开她的双手,发现她的手掌早已是血红一片,顿时心疼地眼眶发红,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帮她擦去手上的血渍。
良久,西鸢萝才稍稍恢复了一些理智,伸着双手由龙虎替自己包扎,思虑了片刻,皱着眉头问秦雨薇。
“你确定,当时就只有你一个人看见?”
“还有一个人也看见了。”秦雨薇抹着眼泪说,“就是当年给你家整理花圃的园丁老郑,因为瞎了一只眼睛,我们都叫他独眼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西鸢萝默默地点头,她当然记得,那个独眼郑瞎了一只眼睛,模样怪吓人的,小时候她一见到她就害怕地远远跑开,有一次来不及跑开,还被吓得哇哇大哭。
“从那之后,独眼郑就借口要回乡下老家辞职了,而我是太太的护士,她死之后,自然没有理由再待在西家,没过多久,我就出国了,一晃,就过了十多年。”秦雨薇颇为感伤的说道。
“你知道独眼郑老家在哪儿么?”西鸢萝问。
秦雨薇摇头。
西鸢萝不再说话,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抬起头说道:“秦阿姨,如果我要你出庭指证白翠浓和西崇明,你愿意么?”
秦雨薇考虑了片刻,点头道:“愿意。这么多年了,这个心结,也该了了。”
西鸢萝点点头,有些感激,“好。那从今天起,我会给你安排好一切,这段时间里,你要随时等候我的消息,不能跟任何人联系。至于你的儿子我会派人照顾,你大可放心。”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秦雨薇也不在犹豫,立刻就答应了。
从秦雨薇的出租房里出来,已是日落西斜,临近黄昏了。
西鸢萝走在古朴简陋的街道上,心境就如同那滴血的残阳一般,透着无尽的苍凉与悲伤。
妈妈的死,不论前世今生都是她心头的一道硬伤,她一直想要为她报仇,但同时她也一直在逃避,逃避那锥心蚀骨的伤痛。因为她的逃避,她的伤口慢慢地结了一层痂。而如今,这道伤口被人用爪子生生撕开,这才发现,那道伤口表面看似结了一层痂,实际里面却早已化脓溃烂,一旦被撕开,那她所要承受的疼痛,更甚以往百倍千倍都不止。
她因痛而恨,恨不得将整个世界都给毁灭。
她一步步木然地走着,夕阳在她的身后,将她的身子拉得长长地,显得那样的瘦弱和孤独。龙虎走在边上,小心翼翼得看护着她,就连脚步都不舍得踩到她的影子。
终于,西鸢萝踩到一颗细小的石子,顿时脚下一滑,原本就如同风中柳絮一般的身子,轻飘飘向前倾去。龙虎眼疾手快,几乎是在她身子向前倾去的同时,他就伸手扶住了她,然后西鸢萝就软软地倾倒在了他的怀里。
在接触到他身体的一瞬间,西鸢萝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死命的扯住了他的外套,靠在他身上呜呜大哭起来。
龙虎伸出手,很想去抚摸她的头,但手在空中停留了半天,最终只是落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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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西鸢萝心急火燎,立刻着手调查独眼郑的下落。时隔多年,冉再青对这人虽有印象,但却并不知道他是哪里人,还对她寻找此人感到奇怪。西鸢萝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冉再青是聪明人,也不多问。
最后,终于在一个在西家待了二十年的老佣人那里得知,独眼郑是泰州人,至于其他,就全然不知了。
有个方向,总比大海捞针好。更何况,独眼郑此人样貌这么有特色,想来应该不太难找才是。
于是,她派了龙虎前去调查。龙虎去了一个星期,带回来的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独眼郑早在3年前就已经病逝。
这么一来,当年的证人,就只剩下秦雨薇一个了。
就算只剩下一个证人,西鸢萝也要拼力一搏,誓要将西崇明和白翠浓送进监狱,惩罚他们当年的所作所为。
然而就在西鸢萝暗中布局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消息,打乱了她的步伐。
西文晖死了!
割脉自杀!
他死之前的头一天晚上给自己打过一通电话,跟她说了一些话。当时西鸢萝也是心情低落,犯愁忧闷,并没有对他多加注意,现在想来,他的那些话,句句都像是遗言。
他跟她说起了俞静娴,说不论她怎么对他,可这辈子,他就只爱这么一个女人,现在她死了,他觉得了无生趣。
西鸢萝问他恨不恨自己。
他笑了笑,说他只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