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肯定是闹别扭了,你这些年都没打听出来?”欧阳情问道。
“不可能,我未来姐夫那人的脾气好不好你还不知道么,就算是我姐姐的不对,他也会先道歉的。况且我问过他,他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脸的委屈。”
“这就奇怪了,你姐姐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三年不见一定是有原因的吧。”
“可是她不肯说,憋在心里要怎么解决啊?!好烦躁!”陈有馀抓狂,整个人瘫倒在欧阳情的美人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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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京城百里之外的陵川,陆小凤看着眼前这个清瘦的男子,也深感无力。
“我说花满楼,虽然这别苑建得不错,不过她要是一辈子在药庐不出来,你就守着她一辈子?”陆小凤忍不住问道。
“一辈子又何妨?”花满楼淡淡笑道。
“你的百花楼不管了,满楼的鲜花呢!”陆小凤敲着桌子问道。
“便是鲜花满楼又如何,她若不在,你教我余生如何圆满?”花满楼垂下眉眼,低声说道。
陆小凤叹了口气,知道花满楼认定之事便不会再有任何转还的余地。
三年前陈圆满不告而别,花满楼复明后到处寻找,得知陈圆满就在陵川药庐,陈湛已经去世,花满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陈圆满又对他闭门不见,他索性直接搬过来,在药庐远处建了个别苑住着。陈圆满对他冷冷淡淡,他也甘之如饴,就在远处那样静静守着她。
三年来,一直如此,无论陆小凤怎么劝,花满楼没有任何回江南的意思。
临走之前,陆小凤道,“你父母和兄弟们很担心你,让我问问你一个人在这别苑里过得好不好,我回去怎么说?”
“我很好,之前一个人住在百花楼也没事,况且现在我看得见,请二老和哥哥们不要担心。好端端一个大活人不会出什么事的。”花满楼道。
你和她都是活人,却都活得像个死人。陆小凤腹诽道。
“我开始觉得陈圆满治好了你的眼睛,对她感激得不得了,可现在我有点儿恨她了。”
“为什么要恨她?”
“花满楼应该永远微笑,可看看你现在。”
“没有她,我也不会感觉到我是在真正活着,这样不是也很好么?”
前几天,冬日的寒风还刮得狠厉如刀子,而今夜却好像忽然静止了一般,天空黑沉暗压得教人透不过气来,就像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陵川药庐中,因不停煎药而产生的热气在屋中氤氲开来。送走最后一个病人,陈圆满揉了揉太阳穴,坐在椅子上出了会儿神。随后她披上斗篷,推开门,走出药庐,来到父亲的坟墓前,静静站着。
像这样每晚陪父亲待一会儿,转眼已经三年了。
江湖风传陵川药庐拥有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奇花陵川血莲,却没人能料到最后血莲的主人竟也是因为这花而死。
确切地说,是因为花,也是因为情。
陵川血莲本由情而生,陈湛将那隐秘的情感一直保守到弥留之际,才无奈说与养女陈圆满。
这世间,有人为爱而生,有人则甘愿为爱赴死,无论哪一种,外人都没有权利说三道四。
多年以前,少年陈湛因一次意外的施救,而爱上一个女子。后来,那名女子成了他最好兄弟的夫人。
连陈湛自己都以为这只是一段无始无终的隐秘感情。
可谁又能控制得了心底那无孔不入的思念与眷恋,这一放纵,便绵延了几十年。
多年来,他一直苦心孤诣,寻求彻底祛除她身上所中之毒的办法,几经周折,他终于成功培植出陵川血莲,延续了她的性命。
即便那株生命之花需要用自己的鲜血来浇灌、培育,甚至做药引。
一方生还,另一方,不可避免地油尽灯枯。
尽管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陈湛还在用药物维持正常脉搏的假象,企图骗过所有人。
“圆满,别费力气了,爹已无挂碍,不必再勉强续这一口气。”面对不知所措的女儿,陈湛虚弱地阻止。
“那我们呢?我们怎么办?”陈圆满泣不成声地质问父亲,难道他一点儿都不留恋她和妹妹么?
“花家七童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你们若是能在一起,很好。”
虽然他当初冒险进入南王府打探情况,被霍休识破身份,受了不少皮肉之苦,却也意外地成全了大女儿与花满楼的姻缘,也算因祸得福。
花满楼不肖说,自南王府一路走到江南,陈湛由衷地喜欢这个谦恭温和,处事周到细致的年轻人。
彼时,花满楼的眼睛虽然尚未复明,但仅仅一段时间的短暂相处,却让陈湛不得不相信,冥冥中自有注定。他生命里无法完成的遗憾,就由这两个后辈替他圆满。
也是从那时起,陈湛终于能够放下一切,让陈圆满跟随花满楼赶去京城阻止霍休的阴谋,而自己则随花家六童返回江南,实施药引计划。
这一切,心甘情愿,水到渠成。
“在那边这么久,您会不会觉得无聊?”陈圆满站在墓前喃喃道。
三年前的那晚,父亲倒在花家别苑,陈圆满才惊悉各中原委,震惊伤心自是无法言说,可父亲的秘密又不能让花家人知道,她只能选择不告而别,将父亲的尸身带回陵川药庐安葬。
这几年来,她一直沉浸在自责中,总是不断责问自己,也许当时她再快一步,就能从霍休手中夺回全部的陵川血莲救父亲的命;也许她医术再精湛一些,就能够找到其他方法,而不必让父亲亲身作药引……
她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花夫人和花老爷,以及最信任她的花满楼。既然怀有秘密,就注定不能坦诚相对,对于热情慷慨、视她为亲人的花家人来说,她做不到;反之,若真如父亲所愿,她与花满楼在一起,每当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时候,想起自己的父亲尚孤零零地葬在荒郊野外,又要如何开解这矛盾的心情?
所以她对自己说,借口三年守孝之期,或许能逃避得久一点。
沉闷已久的天空终于飘起了雪,且雪势渐渐大了起来。陈圆满呆立原地,望着墓碑静静出神,脑海中一幕幕往事似闪过,又似一片空白。就这样,过了许久,久到等她回过神来,周遭已被白雪覆盖,月光穿透厚厚云层,映出银白一片天地。
似乎整个世界只剩她一人。
每次陈有馀在外巡诊回来,都会劝她出去走走,就算只是散散心,也是好的。三年之期已满,陈圆满已没有逃避的借口,可她却不知要如何走出这勘不破的心结。困兽犹能看见牢笼,可她却根本无处着力。
或许,就这样一个人慢慢走下去,总有一天能够找到答案。这样想着,她又跟父亲说了一会儿话,才缓缓向屋中走去。
忽然,她的视线被吸引住。不远处,一把油纸伞安安静静地横躺在雪地中,淡淡的青色和桐油的清香,让陈圆满的心不禁窒了一下。
雪地一片光洁,除了一把伞,只有一串脚印,温温柔柔地延伸到林子深处,就像那个人,永远淡淡笑着,令人心安。
陈圆满忽然发觉,这些年来的每一天,虽然她试图将他从脑海中驱除出去,却实际上只是将他更深地烙印在了心中。
想念虽然极力隐藏在心底,却始终存在,她忽然有些理解父亲当年的心情。不知不觉间,脚步似着了魔一般,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那串脚印,来到了一座青砖灰瓦的别苑前,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陈圆满自然不会不知道花满楼就住在药庐附近,多少次,她明知道花满楼就站在药庐门外,可她都狠下心来不见,却不知道是以这种方式在惩罚谁。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陈圆满连忙回身准备逃走,却在转身的刹那,被别苑周围一丛丛静静绽放的梅花阻挡了脚步。
那是他与她之间的约定——待到一切结束,我们再一起共赏梅花可好?
昔日情人间的温言似晴空霹雳般炸裂在耳边,泪水忽然就模糊了视线。
“圆满。”身后响起温柔的声音。
陈圆满陡然僵直了身子,不敢转头。此刻,她满心只想逃走,却不料没有任何预兆地,只觉肩头一暖,只听花满楼柔声道,“多穿些,别着凉。”
没有责问,没有质疑,三年来的冷淡相对,换来的仍是无微不至的关切,瞬间将陈圆满所有的心防变得不堪一击。
“为什么?为什么不问我原因?”陈圆满几近崩溃。
“我在等你亲口对我说。”花满楼道,清澈的眸中映照出陈圆满的样子,这是他复明之后第一次见到她,“你和我想像中并无二致,只是有些憔悴,独自一人更要好好照顾自己。”
“为什么不说恨我……”陈圆满在熟悉的怀抱中,才感受到了一丝真实,同时也满怀愧疚,她对花满楼实在太过残忍。
“喜欢你都来不及,想不出为什么要恨你。”
花满楼轻轻掩住陈圆满还欲争辩的嘴唇,将她抱在怀中,低声道,“别将自己逼得太紧。你爹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希望你能放下一切执念,不要苦着自己。”
“可我没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