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你可医 (迟暮言)

　　纪琛没有回答，纪长康把话又接了下去:“如果你不姓纪，以你这年纪怎么可能成为讲师。陈校长一直容忍你，你以为为的是什么？是你纪琛讨学生喜欢，还是你教出来的学生有大出息了？”
　　纪长康说了一长串。纪琛只觉得头脑发胀。他头低着，没有应声。
　　见他这样，纪长康也没有再逼迫下去。他换了个姿势，身体微微前倾，表情也稍稍柔和了些。他看着他这个低着头跟犯了错似的儿子，心里情绪翻腾。
　　当年出那件事的时候，他也是这幅样子。老老实实的，让人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感......但凡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到现在心里都还有阴影。
　　回过神来，他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用一种和蔼的口吻说道：“纪琛，对你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我保证我从来没想亏待你。”
　　“我给你的钱是你当老师一辈子都赚不到的，你可以用这钱享受最优质的生活。对此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要再跟过多的人打交道。如果你实在闲的没事干，可以去打理郊外我名下的那片农庄。那里有个老管家在管理，你如果想学可以跟着他，不想学你就在那里种种花，骑骑马，日子也算是轻松。”
　　纪琛听了只是摇头。那个农庄他去过，只有一个过六十的老人和几个工人。而且那里也不是住宅区，除了来往的车辆，就见不到人了。
　　他不会喜欢那样的生活的......
　　见他还不明白，纪长康又继续引导。
　　“纪琛，从小你交给我的成绩单都是完美的，我知道你不不笨的；所以听话，在文件上签好字，以后的事我会帮你安排。”纪长康眼里的笑意逐渐地晕开来了，在纪琛的印象里，他从没拿带笑的眼神看他，所以一时间他觉得又迷茫又恐慌，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而且他觉得他越来越难理解他父亲的话了......
　　纪长康又把那文件递了上来。本能的，纪琛转身逃出了这个房间。下楼的时候也是跌跌撞撞的，等走到底了，他躁动的心才逐渐平复下来。他回头，确认纪长康没追出来他才安下心。
　　他朝外走了几步，看到纪苏平正稳当地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听见声音，他看向他，神情依旧平和的如一潭清泉，无波无澜。
　　“跟爸爸谈完了？”
　　纪琛愣了愣，迟疑了片刻才点头。
　　纪苏平嘴角微微勾起，从沙发上站起来后走到了纪琛面前。
　　“那现在跟我到外面去谈一谈吧。”
　　见纪琛没反应，纪苏平又添了一句：“我知道爸爸的提议你肯定是不认同的。所以，要不要听听我的主意？”
　　纪琛面露困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看出他的动摇，纪苏平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和煦：“放心，不会让你吃亏的。”

　　☆、第十二章 他是个病人

　　两个人出了纪宅，走进了公路旁的树林里。这里的树都是有些年头的柏树，苍苍翠翠的显得很有生机。这树林对纪苏平来讲是熟门熟路的，小时候他经常会跟叔伯家的几个小孩子到这里来探险。但纪琛就被排除在外了，一来他母亲在的时候很不喜欢纪琛，二来父亲也不允许他时常外出，再来就是纪琛这人实在是不合群，跟谁都玩不到一起......
　　所以，童年的时候他对这个弟弟是很陌生的。他也因为耳濡目染了母亲的一些话，而对纪琛有了仇视。但随着年纪一天天的大了，以往的一些事他也看淡了些。而且纪琛这呆头呆脑的样子，无害起来还真让他恨不起来。
　　“爸让你去农场的事，我觉得是不靠谱了些。那里那么荒，除非是做惯了的没人受得了。”背对着他，纪苏平云淡风轻的说着，嘴角有浅浅的笑意。就算不看纪琛，他都能想到他现在是一副什么表情。套用苏优的一句话，纪琛脸上的肌肉神经全长脑子那去了。书读得倒是不错，但那张脸无论什么时候看着都是一副样子。
　　纪琛不知道纪苏平跟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在他不能完全明白一件事的时候，他大多数都是保持缄默的。
　　纪苏平早习惯了他这幅样子，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现在的处境虽然不算太糟，但也说不上好了。一方面这次的事影响太大，舆论再怎么控制也不可能完全压下去。二来……”纪苏平说到这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转到纪琛面前，目光变得有些深沉：“你也知道你在学校的人缘很不好。如果你执意再当老师，不单是学生的家长；就连跟你一起共事的老师都会不满。这样下去，你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还有就是没有纪家在前面顶着，陈校长也不会再包容你。”
　　他这话说的跟他父亲说的是一个意思。纪琛盯着他看了一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干脆就这么跟他对视了起来。
　　纪苏平见状笑着摆摆手：“你用不着拿这种眼神看着我，相信我我对你是没有敌意的。”
　　纪琛听了目光流露出疑惑。他有些不明白纪苏平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纪苏平也不管他，自顾自的把话说了下去：“我想过了，爸的意思是希望你不要跟太多的人待在一块。我也认为，你的性格或许一个人做事更好一点。正好你们学校医学部有一个科研计划，你就去那里研究研究标本，写写报告。怎么样，这份职业比去农场放羊好多了吧？”
　　纪苏平揶揄地扫了他一眼，就独自往外走。背对着纪琛，他边走边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过几天学校那边应该就会联系你了，到时你照着做就好了。”
　　……
　　纪苏平说到做到了。没几天学校就来了通知，让他到实验室工作。纪琛去那的时候，除了一个资深的老教授在那，也就没别的人了。老教授是他们学校有名的学究，平时光顾着研究，也不会跟人打交道。于是纪琛跟他两个，在冰冷的实验室里背对着背，谁也没有一句话。
　　这样静如死寂的生活，还是被黎飒的一通电话给打乱了。
　　她把纪琛约在学校的咖啡店里。这个时候学生们大多都有课，所以里面很空当，很适合谈话。
　　两人一见面，黎飒也顾不得跟他寒暄，单刀直入的把话跟他说了。
　　“顾芳芳受的刺激太大了。现在见什么人都怕，连她父母都接近不了她。一靠近她就尖叫，有时还会伤人。”
　　纪琛听了神情未变，却还是问了一句：“怎么会弄成这样？”
　　黎飒面露愁色：“这是巨大的刺激后导致的创伤应激障碍。想想也是，一个女生在课上突然被人在脖子上划了一刀，换谁也受不了。只是，这女孩的状况太严重了，要是继续发展下去恐怕会发展成精神疾病，到时候就更不好办了？”
　　纪琛听后偏头看向窗外。今天的天气特别的好，照在咖啡店的窗玻璃上有一种异样的光彩。他被那种光彩给吸引了，看着看着竟然忘记了对面黎飒的存在。
　　对于他这种行为，黎飒可以说早就习惯了。纪琛身上的怪毛病不计其数，除了不懂怎么说话不知道如何鉴貌辨色外，最让她无语的就是他时常会被莫名其妙的事物吸引过去。
　　小时候他们两家人一起出国度假。其他人都在欣赏周围秀丽的景色，唯独他对大厦的楼层感兴趣。兀自站在那抬着头数着层数，旁人叫了他好几声他都不理。
　　黎飒也不知道他会看到什么时候，只能敲了几下桌子示意他回神。好在他也算给她面子，没一会就把视线转向她了。
　　她也没闲心说他什么，耐着性子跟他说：“你准备一下抽个时间跟我去医院看看她。”
　　纪琛像是没听见一样愣坐在那，坐姿硬邦邦的如石像一样。虽然他的目光一直对着她，但黎飒真摸不准他现在是不是在看她。
　　过了好一会他身体才有了动作，微微向前倾了一点，然后问：“我为什么要去，这跟我有关系吗？”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配上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承受力弱一点的人或许就受不了了。这种不给人留情面的话，正常人还真说不出口。
　　黎飒心一沉。她现在是明白为什么纪琛的学生那么排挤他了，这人真是一点都不会说话。不过，他的这些怪异的行为倒是给黎飒敲响了警钟。
　　也许纪琛，天生就是跟正常人不一样的。
　　如果她再不对他宽容一些，那他估计要更举步维艰了。
　　她如是想着，嘴角微扬，没有流露出任何负面情绪，像平常说话那样对着他说道：“那顾芳芳是你救的，在她昏迷前最后看到的人就是你。所以她本能地把你当成了救世主，觉得你是她唯一的安全港湾。”
　　“所以纪琛，出于人道主义，再加上你是顾芳芳的老师。你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看看人家吧？”
　　黎飒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事情的缘由和利害关系都跟他说了。纪琛低头想了一会，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黎飒这才舒了口气。这榆木脑袋，她还真担心他脑子会转不过弯。
　　而后他又抬头问了她一声：“你会跟我一起去的吧？”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空洞的眼神竟然闪过一丝困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