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移开双眸,看那跳跃不定的灯火,有些话虽很残忍,也很伤人,却不得不说,“恒,你不懂。彼时,我确实曾心系于你。那时,我曾将你误以为是另一个人,一个我早已倾心、非君不嫁的人。可后来,我与他成亲后,方知晓那人其实就是他……”
“开始时我与他亦是水火不容,互相仇恨,但后来误会消除,也就冰释前嫌了。到如今,我已认定他便是我夫君,亦愿此生与他白首相知。”她缓缓看向姬恒,目光坚定,“恒,以往种种是我不对,你若怨我,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既认他为夫,今后便以他为天,还请你莫要再执着,别再为难他。”
白玉簪在姬恒掌心断裂,发出只有他才感知到的细微声响,轻轻的一声,却如山河决裂,一下将他从山巅摔落深渊。
他用力攥着那断簪,骨节发白,断簪扎进肉中也无知觉,“莫说胡话,他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在燕国时便最是风流成性,从来花言巧语巧舌如簧,女人在他眼中不过玩物。”
她想辩驳,“不,他不是……”
他却不容她多说,“翩翩,你已失了理智,被他蒙蔽了。”他起身,不看她急欲替那人辩护的神色,“你体内寒毒未消,好好歇息,待病好,与我一道回雍城。”
他走得那样快,衣袂带起的风几乎将油灯吹灭。
姬恒说钱翩翩寒毒未消,可其实她自小身体强壮,喝了两副药便已无大碍,反倒是他自己病得利害。本身就有箭伤,加之连续数天赶路,又被她那晚说的话伤了心,郁结于心,这一病便如山倒,抑也抑不住。
钱翩翩连着数日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她从青瑜口中得知,他们此时住的地方名为麓庄,是祈国一位大儒隐居之所,位于祈国最北端的麓山,离那日钱翩翩射伤姬恒的树林不过一日路程。那位大儒已于去年离世,姬恒因数年前拜访过他,知道这个山庄所在,那晚钱翩翩发热不醒人事,他自己又受了伤,便命人暂时到此处安置。
麓庄建在半山腰,群山环抱,山庄所在处却是视野开阔,若是站于高处,还能隐约见到敕水下游的支流,隐于一片重峦迭嶂之中,仿佛一条弯弯的白玉带。钱翩翩时常爬到望山亭的飞檐上,眺望那又细又弯的白玉带,思念那个仍下落不明的人。
她不是不想离开麓庄去找他,只是姬恒因她受伤,如今又病得利害,她实在不忍心此时离去。
赫连玥不会那么轻易死掉,自欺欺人也好,对他盲目信任也好,总之她对此深信不疑,她只是纯粹的牵挂他。相对赫连玥,她更担心果儿的安危。
她一直觉得赫连玥不太喜欢孩童,从诸多细节可以看出,他不是个懂得和孩童相处的人,但他也从来不真正讨厌孩童,他只是缺乏和他们相处的耐心和要领。这一点连果儿也感觉出来了,总喜欢不厌其烦地缠着他玩,仗着自己有姑姑撑腰,在这个姑父面前总有点持宠生娇的意味。
果儿落水,赫连玥能不顾自身安危跳入水中救他,无论救不救得成,钱翩翩打心底里感激他。一个平时看似吊儿郎当,总是厌烦果儿缠他玩的人,在危急关头却能不顾一切相救,只因他心里有她,只因果儿是她的亲人,他知道如果她当时也在,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所谓爱屋及乌,便是这般吧。
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果儿手中拿着脏乎乎的泥猴儿,嚷着给姑父看,赫连玥一脸嫌弃地躲避,生怕他的脏手碰到自己的衣服,两人围着她追追逐逐地打闹。她眸中一阵氤氲,也不知他们这会儿可安好?月影司的人应该找到他们了吧……
亭下传来青瑜的声音:“钱六小姐,殿下的药熬好了。”
钱翩翩擦掉眼角的泪,平静地回道:“知道了,我稍后就来。”
青瑜默默看了亭上的人一眼便转身离开。钱翩翩跃下亭子,到一旁的水池洗了把脸,这才缓缓走回庭院。青瑜虽对她恭敬有加,但钱翩翩能感觉得到,青瑜的恭敬只是表面,骨子里对她却是怨恨的,因为她,姬恒才会如此狼狈不堪。
所以这些天来,所有伺候姬恒的活,只要钱翩翩开口,青瑜决不加以阻挠,大概他认为,她亏欠了姬恒,唯有以这样的方式偿还,才能稍微弥补她对姬恒造成的伤害一二。
钱翩翩端着药汤进房时,姬恒已醒,正于矮几前看雍城送来的急报。他今日的气色似乎不错,至少脸上不再似前两日那般苍白萎靡,她甚至看到他阴郁了几天的脸上,现出一丝喜悦之色。
他盯着手中急报,连头也没抬,仿佛早已习惯她会此时进来,“翩翩,姬晟已经伏诛,这全是你大哥的功劳,如今只剩一个姬昀作怪了。”
她已听他说过,二皇子、四皇子称王后,互相残杀,当时钱家军只坐壁上观,待后来二皇子姬晟将四皇子姬昀逼到青河州时,钱家军方大举起兵,打着清除暴君的旗帜,从尾后直捣姬晟黄龙。
他语气轻快,踌躇满志,“当其时姬昀已是穷途末路,钱家军在此紧要关头替他除去姬晟,他自是感恩戴德,如今你父亲大司马正在劝降,相信不日便可还百姓一个安稳天下。”
姬晟死了,姬昀还敢不自量力和自己对作么?所谓的劝降也只是做给天下人看看而已,姬昀是不是真心降服于那个至今未露过面的姬兰,他才不关心,反正他不会杀姬昀,不是可怜他,只是总要留个兄弟,做出个兄友弟恭的样子来给天下人看。
至于留下的是姬晟还是姬昀,他才无所谓,当初他就设计好了,待他们两人鹬蚌相争,斗到其中一方几乎灭门绝户时,钱家军才全力出击,将胜的一方歼灭,如此一来,败的一方自会对他感恩戴德,听命于他。
他轻蔑地笑笑,姬昀这个庸才,志大才疏,论恨及不上二哥姬晟,论智谋又及不上自己,可正因如此,倒是留得一条命在,只要他不再起异心,他将衣食无忧地过完他的下半生。
作者有话要说:
☆、争执
她仍定定地注视着自己,姬恒垂了眸,又看了一眼手中的信,“信上说,大司马受了伤……”
她大吃一惊,“父亲伤受了?伤到哪了?伤势如何?”
她因不安而脸色发白,两手僵硬地攥在膝上,他伸手覆住,安慰道:“不过是马受惊,大司马一时不慎堕马,被惊马踢了一脚,左腿骨折,并无性命之忧。翩翩,你别担心,待我这伤再好些,我们一起回去看他,也许那时他的伤已大好了。”
她的脸色仍是难看,“父亲一向擅骑,再野再蛮的马他也能驯服,怎会堕马?”
他眉头微蹙,道:“大司马毕竟年纪大了,一时疏忽大意也是有的,所幸伤得不重,只需卧床休养一段时日便无大碍。”
他边说便将密信移到油灯上欲烧毁,她蓦地将信夺过,摊开细看,他的脸色不由一沉,她这是不相信他吗?她难道以为自己会编个谎言骗她回祈国?她难道将自己看得这般不堪,非要亲自过目才相信自己的话?他虽千方百计留她,可也不至于用她父亲的安危做文章。
钱翩翩对他的心思毫无所察,她只是急切地想知道父亲的消息,她盯着密报上的蝇头小字,待看到父亲的名字时,顿时两眼酸涩,一眨眼,眼泪便自颊上滚落,“父亲……”
姬恒薄唇紧抿,看了她片刻,自怀中掏出绢帕递给她,“这封密报本应两日前送来,只因途中遇上暴雨才晚了两日,你且等上一等,待得傍晚,应再有密报送到。”
她点头应了,用绢帕拭泪,“我自去年离家,至今未归,不能在父亲跟前侍奉,实在不孝。他去年刚大病一场,如今又受伤,到底年纪大了,怕是不能恢复如前。还有大哥,他要操劳军务,果儿又……”
她本想说果儿又不知所踪,但想起果儿的身份,为免他追问,便住了口。
姬恒缓声道:“大司马为我大祈操劳多年,此番平反又立下大功,你放心,待局势一稳,我会让大司马回雍城颐养天年。至于你大哥,便让他接替你父亲之位,任大司马,你族中其他兄弟,也会按功行赏。”
她微微一怔,姬恒已封临川王,听说太子遗孤不过垂髻小儿,另两位王爷一死一降,祈国确实以他为尊,他说赏谁便是赏谁了。可方才自己不过担心父亲身体,并没有为家人讨功邀赏的意思,“恒,你误会了,我并非……”
他摆摆手,“忠良乃国之利器,更何况逢此乱世,正是用人之际,岂能吝啬犒赏?对了,你方才说的果儿是……”
果儿是大哥和别的女人生的,可姬恒却是姬彤的胞弟,上次她便为免姬恒尴尬对他撒了谎,如今也只好继续这个慌话,“是我族兄的私生子,上次和你说过的,他怕家人不喜,便托我照顾一段时日,可燕九偷袭那晚,果儿落水至今不知所踪。”
果儿……姬兰的乳名,他自然记得。
他枕在膝上的手不由自主握成了拳,心中微乱。上次在丹夏时,他便怀疑她口中的侄儿便是姬兰,果不其然。他在和燕九合作时,只交代燕九和自己的人必须保全钱翩翩,对于她的侄儿,他下意识地选择了忽略……那孩子的生死,且由天定吧,他当时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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