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爱……喜欢过我,十年?”我把那个对我而言无从出口的醒目字眼替换成了更为温和的单词。
给我个否定的答案!求你了——
“不是真的。”
亚瑟果然这么说了。腔调还是那么规整有致,每一个吐字和发音都令人着迷的风度翩翩,“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佩妮。我没有为了你改变过我自己,没有偷偷默念过你的名字,没有收集保存过你写的电话号码,从没有过。就像你想的那样,我有过其他感情经历,我也爱过别的女孩儿。”
他越说越快,到最后尾音却收得戛然而止。
因为背对着他,我无从得知他是否在撒谎。
我宁愿告诉自己,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就好。”我生硬地拉扯着僵冷嘴角,挤出一个称不上笑容的古怪弧度。
——这不能算是自欺欺人。是我选择相信我的男友。
话音刚落,肩头被人沉重地掰住,整个人迫于无法抗衡的力道转回身体直面着他,我猝不及防和他目光相撞,无法控制地解读出了他眼神里充斥着的、难言的寂静和悲伤,沉甸甸几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赶紧闭上眼睛。
亚瑟把垂挡面孔的碎发从我眼前拨开,紧随指尖落下的是他的嘴唇。他最初吻得特别轻柔琐碎,慢慢地力度逐步加深、还带上时不时嗫咬下唇的动作,到后来不出所料地钻进口腔,报复性地碾压舌根直至疼痛酸麻。
直到唇边都被磨蹭得湿润泛红,他才气息不稳地放开了我,眼神愈发透蓝明亮,语声急促而凌乱,“明天你还会不会来听我讲故事?”
我从没这么狼狈过,低着头用温凉的手背抵住一阵阵发热的双唇,过了半晌难以启齿地开口:
“恐怕不行——明天我和史黛拉有一些……临时的安排。”我不想说谎,可我别无选择。
亚瑟直视着我,蓝眼睛湿漉漉的。
“你要和我分手吗,佩妮?”他直截了当地问。
“……”
我哑口无言。
不能说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实际上,我的确考虑过很多次,或许分手才是最恰当的解决方式……
显然我的避而不答被视作了一种默认。他沉默而隐忍地偏过头,探手想要碰触我却又收了回去,“我……”
他的嗓音艰涩,呼吸错乱,似乎每说一个字都面临着极大的阻碍:
“我不想……”
那个字被他拖得很长:
“和你分手。”
他第一次在没有引导和纾解的情况下说出真话。
“我没这么说……”
我抓住他的手,安抚性地交互摩挲指关节,耐心等待他的声息平稳下来,再抱着无法言明的心情轻声说,“我只不过需要一点儿时间冷静一下,亚瑟。”
接下来的一连几天我专心学业,不愿承认自己是在借此逃避他,和他背后那段令人窒息的恐怖真相。
亚瑟也不再主动出现了。每当我下课路过那幢庄重威严的法学大楼,总要仰头看一眼整齐排列的玻璃窗,忍不住猜想他的身影会像以往那样在某扇窗户后面浮现,含蓄地对我略微颔首致意。
他消失得杳无音信,没了敦促我赶写论文的短信,没了老是在我空闲时准时响起的电话,也没了他讲到一半匆忙中断的那个爱情故事。
《y》——有好几次史黛拉忍不住拽着我的衣袖,想给我透露后面跌宕起伏的剧情,都被我面无人色地飞快摆手回绝了。
“你变得可真快,佩妮。”
图书馆自习区域的圆桌前,史黛拉单手撑着下巴,从头至脚仿佛全然陌生那样仔细打量着我,“一个礼拜前你还非要我剧透给你,现在怎么又什么都不想听了?”
她的声音在空旷静谧的区间显得有些刺耳,被隔壁桌的三个高大黑人横斜了一眼,立即噤若寒蝉地缩了缩脖子。
“半年前我还从不错过一场派对呢。”
我抽空吸了一口橙汁,然后继续艰难地誊写从资料里摘录的引论,头也不抬地低声道,“但是现在?你瞧我坐在哪个地方,手里拿的又是些什么……”
“噢,可怜的小东西。”
隔着半张桌子我也能感觉到她同情的眼光,“是不是亚瑟禁止你参加那些有趣儿的活动?他看起来完全就像是那种家伙……”
“……不,不是。”
提及亚瑟我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就被掩饰了过去。
认真说来,就算我们确定了关系后,他也从没真正意义上地对我提出任何约束,哪怕是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要求。我像往常一样有着充分的参加舞会、派对、丰富社交的自由……奇怪的是,得到了亚瑟以后,我却不想再那么干了。
我顿住笔尖,揉了揉发痒的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他不喜欢那种场合,我又想跟他待在一起。”
“真不赖。”
听了我的话,史黛拉眼底的神采黯淡下来,嗫嚅着喃喃说,“你都肯为亚瑟改变,为什么马修永远不会为我这样做?”
“……我不知道你还想着他……”
这是从上次那场无疾而终的派对后史黛拉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马修。我不知道是什么触发了她难得的感伤,只顾着放下笔向她疏落马修那些林林总总的缺点,“马修绝对不是个最佳男友。相信我,他比表面上看起来还要轻浮肤浅的多,责任心少得可怜,而且永远不会给你半句承诺……”
说到这里,我话音猛地一停。
——这不就是昔日我遴选男友的参考标准吗?
“可你让马修做过你的男友。”史黛拉毫不避讳地说出了我心里想的。
顶层落地窗外的阳光穿过书架,投射在我面前摊开的纸张上,泛起亮白糅杂着昏黄,将油墨印刷的字迹笼罩在温暖朦胧的晕光里。
我想到了什么,心里砰然一动,故作若无其事地平直说道,“……那是个错误,那些人,他们都是。”
我利落地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塞进背包,站起身时椅子被拖出一声巨响。
“我有点儿事要处理。”背包甩到肩上,我留下一句话,快步向楼梯间走去。
毋庸置疑,亚瑟离开我生活的时长远远超出了我忍耐的限度。今天是个天气晴朗的周末,我用尽最快速度返回我的公寓,在一地狼藉里翻出以前从学生会花言巧语赚来的那张资料表——现在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市中心超市打工。
打车到市中心走进超市,我寻觅了许久才终于发现了他。很少见地,亚瑟歪戴了一顶棒球帽,一部分金发从下方露出短浅的小半截。他微倾着上身搬起一个水果箱,深色工作服勾描着非常好看的身体线条。
“嗨。”我径自走到他身边,“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谈谈吗?”
亚瑟足足看了我三秒钟,稳妥地放置好水果箱,接着把我领到一个双层货架形成的角落——或许是摄像头的死角,双眼透过帽檐沉压的阴影注视着我:
“我以为你要冷静一下。”
我摇摇头,使劲抓着背包的肩带:
“不,不需要了。”
可能是联想到了不好的发展方向,他的表情有一瞬间些微的阴沉,连带着声线也低哑下来:
“为什么?”
他前迈半步逼近了我,兀自揣测,“你想跟我分手,对吗?”
没等我出声说话,他已经开始皱着眉摇起了头,一手按住我的肩膀,“不分手可以吗?我再也不读书给你听了……”
“不,我想说的是……”
把这句话说出口远比我想象当中要容易得多,“我可能爱上你了。”
☆、第28章 和你一起
短短的半秒钟之内,亚瑟的表情经历了错愕、惊惶、慌乱、欣喜若狂等等一系列无从表述的复杂转变,最后定格为一种近乎于麻木僵凝的无动于衷。
他不着痕迹地翕动了一下嘴唇,幅度很微小,差点被我错过。
“……”
“……”
我们仿佛又回到了一周之前,他略微低头我高仰着脸相对而视,眼里盛有彼此的完整倒影,口中却不约而同地不发一语。
终于我按捺不住,试探性地张了张嘴,发声格外艰难——毕竟我压根没有向别人表白的经验,对于接下来能怎么做、该怎么做完全摸不着头绪,“嗯……你怎么看?”
我怎么又说了句蠢话!
那一刹那简直想痛苦呻.吟着按住自己的脸,我硬着头皮勉强装作从容地挪开目光,心虚地望向他不断起伏的胸口。
然而我的这句话好像陡然惊醒了亚瑟,他像触电一般蓦地往后踉跄着倒退几步,直至后背抵到了室内恒温仓库的安全门上,举手投足尽显机械而木然,带着些不连贯的迟钝与滞涩。
他定定地用那双比尼斯湖面更加深邃的蓝眼睛盯住我,上身紧贴着门面一动不动,唯独长而有力的白皙手指往后摸去,游离半圈以后顺利寻找到门把手的位置。
“……亚瑟?”
不太明白他的举动所表达的含义,而从他全身上下展露出的各种迹象来看,我能分析出的情绪又太多太纷乱,只好前进了半尺不到的距离挨近他,迫切地想寻求一个答案。
亚瑟被我这一声叫得眯了眯眼,握在门把上的那只手忽然施力下压,将吱呀作响的厚重金属门拉开,抢在我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折身没进了储藏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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