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们闹腾到半夜,许尽欢终于答应去洗澡,出来时头发湿哒哒的,穿着鞋拖,懒懒散散。抱玉放了张碟,电视里就开始放《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她拉了尽欢过来,窝在沙发里一起看。
电影里,那个十三岁的少年,迷恋二十七岁的女教师。她是寡妇,漂亮而且风情,穿过广场时让许多人侧目,很多男人想和她在一起,可是他不想,他只是迷恋她。二战时期,她做了妓女,可是,他仍然觉得她圣洁无比。
到最后,她和他相遇,她并不知道他少年的迷恋。她买来的红橘散了一地,在海滩边上,他帮她拾。
他如此迷恋她,可并不告诉她,她不知道他曾经为她付出的一切。
那个少年,就像那一晚的许尽欢一样。
接着,电影画外音响起,这个后来长大的男孩说:我爱过许多女人,她们都会问我会记得她们吗?我说,会。可是,这个我最爱的女人,却从来没有问过我。
她们在电影的片尾曲中相拥而眠,第二天许尽欢似乎好些了,又好像没有。抱玉拉了她去花都喝酒,拍着她的肩膀说,“没事儿了,出来透透气就好,有我在呢,什么样的男人找不着啊,他裴斯宇就是个乌龟孙子。”
说着,她找酒保要了杯果子酒,调笑着说,“世间男人千千万,不行你就天天换。放心,尽欢,你还会遇到比裴斯宇更好的男人的。”
她心肠一贯歹毒,嘴巴又刻薄犀利,鲜少说这样安慰人的话语。
许尽欢的眼泪失控一般奔涌而出,趴在抱玉肩头痛哭失声。
抱玉轻轻拍打她的背,笑着说:“还能哭出来,多幸福。”
像是对尽欢说,却又像在对自己说。
她们这样亲昵的相拥,让周围来花都消费的许多男人都纷纷侧目,他们愣怔着看着眼前疑似“蕾丝边”的两个女人,没出息地烧红了脸,抱玉无比确信,此时他们脑中一定是充满了两个拉拉抱在一起拥吻的画面。
抱玉突然兴致勃勃了起来,故意轻轻在尽欢耳垂那里咬了一口,果然,周遭的男人们像是缺氧一般瞪大了眼睛,而许尽欢则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迅速挣扎开来,用一种看苍蝇一般鄙夷的眼神看着抱玉。
抱玉瞄了两眼旁边的男人们,都已经面红耳赤头发倒竖,她不由得露出胜利的奸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玩这个。”许尽欢没有理会,顾自托腮凝神,脸上还挂着泪痕,特别滑稽。
此时经理走过来,见她们来喝酒,笑着凑上前去,“果然离开了花都都变得茶饭不思夜不安枕了,瞧你们一个个儿的,我不用问也能猜得出,没男人滋润了这日子也不好过了。”
抱玉笑着喝了口酒,下巴朝尽欢那边挪了挪,对经理说,“你可得帮帮她,我是拿不出酒来伺候了。”
“性.爱带来无上的快.感,也有利于适龄青年的身心健康,你看花都的姑娘,个个儿精力旺盛面色红润,再瞧瞧你,啧啧。”经理调侃尽欢。
尽欢拿着吸管喝着酒,撅着嘴,没吭声。
经理很高兴,“好啦,这事儿啊,包在我身上,一定帮你找一个条件好的,大大方方相一次亲,忘了那个负心男,保证药到病除。”
“想不到,你还帮人说媒啊?”抱玉端着杯子轻笑。
“你不懂,帮人做媒是我们这种老女人最热衷的活动之一。”经理自嘲。
许尽欢沉默良久,终于按捺不住,“你介绍的男人能靠谱嘛,还不是天天来花都玩的那群公子哥?”
“你也太小瞧我了,总之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你们好好聊着,我还有事,失陪了。”经理说完,端着酒杯扭着腰肢离开。
抱玉看见许尽欢将信将疑的神情,一勾唇,上来恐吓,“我可听说,如果有这种相亲的事情降临在自己身上,千万不可推脱,哪怕相了亲之后再表示不满意,也不可拒绝中年妇女的好意,否则啊,你会死的很惨。”
花都的老鸨也是中年妇女。
许尽欢果然被吓住,抽了两下嘴角,“那我是不是该谢主隆恩?”
“免了。”抱玉扯了餐巾纸擦了擦嘴唇上的酒渍,走下吧椅,冲她摆摆手,“你跪安吧。”
许尽欢知道她这是要去舞池了,托着下巴懒洋洋地回应:“恭送娘娘。”
转身,便消失于人群中。
而现在,许尽欢站在公司的电梯里,目送穿着职业套裙踩着高跟鞋走入设计部的抱玉,猛地晃了晃脑袋,她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职场精英和昨晚在花都舞池摇头晃脑甩头发的女人联想到一起。
电梯继续上升,到了编辑部,停下来,许尽欢踌躇许久,深吸了口气,朝电梯门外迈了出去。
许久未见程子放,他像是知道她今天会来,站在咖啡机旁看她。
她不敢去看程西斯的眼睛,趴在桌子上佯装翻找材料,心里却“扑通扑通”狂跳,生怕他过来告诉她“你被解雇了”之类的话。
他果然端着咖啡走过来,敲了敲她的桌子,没有表情,“我办公室a4纸不够用了,你去给我拿两包过来。”
第十一章 有生之年 狭路相爱(3)
许尽欢一手抱着两包纸,腾出另一只手来敲了敲门,里面说了“请进”,她推门进来。
程子放抬了抬眼皮,看见她将纸包里的a4纸放进打印机最下层的口内。全程一语不发,像个会动的塑料玩具,甚至连之前的专属“女屌丝”气质也消失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无精打采,游离无神。
确切地讲,是百无聊赖。
过了良久,依旧没听见关门的声音,再抬头时,看到许尽欢蹲在打印机旁,正在出神。整个人的样子像是蹲在沙滩上用手指画圈圈的小朋友。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这阵子就是这样,总会莫名其妙盯着某一处发呆看好长时间,大脑的思想晃来晃去,精神出于游离状态。并不知道在这一刻的这个时间,自己身处何地,又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她的脸上。几缕头发一直掉下来,她撩了几次到耳后,到后来一直掉,便也不再伸手撩了,只是蹲在那里,痴痴地看着面前的打印机,不说一语。
程子放在侧面看着她,心里像是被蚂蚁啃噬一般痒痒的,想要伸出手去帮她把头发夹到耳朵背后。
最后他终于清了清喉咙,从办公桌前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伸出手,帮她把头发撩起来。
她没有回头,似乎根本没有察觉一样,依旧保持着原地不动。
忽然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你成不了作家。”
许尽欢这才回头,看见身后站着的是程子放。
刚才来送纸。都没仔细看他一眼,此时他站在她身后。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挽着袖子,一手端着咖啡杯。
她有些好奇,问他:“为什么?”
他随手指了指杂志上那些专栏作家写的文章,问:“你觉得这些怎么样?”
许尽欢蹙眉,脱口而出:“他们的文字都显得太过用力了些,过犹不及。这个故事,作者想体现文字本身的硬朗程度就不该选择刊在《clouds》。我们的杂志风格本身已经够硬,两强相争必有一伤。应该找一家青涩单纯的杂志社,配上这位作者的强硬笔锋,冰与火,强烈冲击。”
他不语。喝一口咖啡,缓缓道:“我看过你的一些剧本和长篇。”
许尽欢说:“哦。”还是蹲着,手指戳着衣服上的纽扣。
“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吗?”
许尽欢抬头:“我知道。”
他挑眉:“是什么?”
“没有感情。”许尽欢终于站起身,整理裙子上的褶皱。“所以来做《clouds》的文字编辑,想多看看别人写的东西。”
“不对。”程子放摇头。
她不禁想要知道答案,正色:“那是什么?”
“是没有野心。”
没有想要的人,没有想要的东西。她足够努力足够聪明,惟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所以周抱玉好,好在她的张狂与欲望,这使她鲜活、明艳,可以是一个得志的新欢,又可以瞬间因为傅云起的一嗔一怒而面露哀伤。
“那么你呢?”许尽欢大胆问,“你的野心是什么?”
他淡定道:“我想让每一位作者的才华都能在这里得到发挥。”
一副普度众生悲天悯人的样子。
“嘁----”她嗤之以鼻。
“怎么,你不信?”他眉头微蹙。
“作者是最低微的职业,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写手的著作权和稿费得不到保障吗?”她认真起来,“物价飞涨稿费不涨,有的时候一个字的价值连一分钱都不到,还谈什么才华得到发挥。”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面对程子放,她都能心无旁骛地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甚至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她都没有考虑过自己面对的人是顶头上司,她只当他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个,那些话也就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