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她。她正盯着他,神色严肃。
他重新靠回在树干上,随意支起一腿,一边手臂搭在膝上。
“唔……”他作沉思状,最后挑了挑眉,“对此我还是保留意见。”
她不悦地皱眉。
他继续说道:“不过,我会考虑去买下新世界报,如果格林先生愿意卖的话……”
这是什么?乔治三世时代总裁酷帅狂霸拽的另一个版本?
伊丽莎白依旧咬唇瞪着他。
他凝视着她,忽然笑了,目光里的温柔足以融化一切棱锐。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拉她坐回到自己的身边。
“别生气啦,”他低声道,“既然上次我的态度导致了我们的不和,我自然会反思自己的言行。你可能不相信,经过反思之后,我认为我从来没有反对女性就业的想法,我也认可你很早以前有一次说过的话,女性确实应该也有接受高等教育的权力,尽管在听你说出来前,我一直没有这样的意识。在我的大学时代,我并不仅仅学习了自然科学,我也旁听过不少社会学教授的课堂。教授们对工业机器各有看法,褒贬不一。而在我看来,时代确实已经发生改变。即便现在,掌握着社会最大财富的南方贵族和庄园主们还在用不屑的口气谈论北方正在兴起的工业机器,但我认为,迟早有一天,而且,或许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更具效率的工业机器一定会成为改变社会的巨大力量,继而从根本震撼人们的固有观念……”
他抬手,轻触过她的脸庞,最后曲起拇指和中指,弹了下她还有点鼓着的脸颊,下手还不轻。“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带给我的巨大震撼一样……”
伊丽莎白实在不想笑,但看到他用这样一本正经的口气提到那次囧囧有神的初遇,还是撑不住,笑了出来。
她摸了下自己被他弹得有点生疼的一边脸颊,拂开他的手,以示抗议。
他也笑了起来,示意她可以靠自己靠得更近点。等她听话地完全靠到了他肩膀上后,他低头继续说道:“所以我会努力去理解你的一些有点非常的想法。这其实也不难。因为我爱你。我想我爱的,原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你。”
这大概是她听过的最朴素,却也最能打动心肠的情话了。
因为他爱她。
“可是,你还是没解释清楚,既然你早就有那样的想法,那会儿你为什么还那么反对?”
她可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
他露出为难的神色,起先闭上嘴不肯说。实在经不住她的追问,终于勉强说道:“我那会儿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你这样会很辛苦,我完全可以让你毫无负担地生活下去……而且老实说,我也确实不想你因此而和别人发生过多的来往,毕竟,你是一位年轻小姐,而那些男人们,即便是上流社会的男性,你恐怕不知道,聚在一起的时候,谈论最多的话题除了赌博,就是关于女人的各种……”
他停了下来,用一种请求放过的神情望着她。
但是显然,她还是不依不饶,笑眯眯地看着他,“我没记错吧?我们那会儿可什么都不是。最大的交情也就是帮着卡尔教授完成了一个空气实验而已。你凭什么这么想啊!”
达西先生的脸再一次热了。但拒绝回答。任凭她怎么问就是不说。最后她无奈地放弃。
“算了,看你刚才态度很好,放过你了。”
他松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对了,昨天我和你姨母说话的时候,你怎么那么巧,就到了那里?”她忽然想起来,问道。
“是安妮找到我告诉我的。”换了个话题,达西明显自如许多,“我意识到你们可能会发生冲突,所以立刻赶了过来。”
“你姨母现在一定很生你的气吧?”
“她倒不是问题。她一向就这样,”达西说道,“我倒是有点为安妮担心。有那样一位不断给她灌输错误观念的强势母亲,她的生活可想而知。”
“或许等她找到合适的人结婚,情况就会有所改变吧,”伊丽莎白说道,“毕竟,按照法律,继承人一旦结婚,她就有权力摆脱监护人的监护,即便是自己的父母。”
“希望如此吧。”达西先生拿过刚才被他抛在一边的书,决定继续履行刚才意外被打断的为人师表的责任。
“来吧,你念这段给我听下……”
☆、75
安妮一直有种透不过的感觉。这种感觉从小开始,一直如影随形地伴随着她。于是渐渐地,她的身体也真的产生了这样的症状。每当她感到烦恼或者焦虑的时候,胸口就象有一块石头压住,脸色苍白,大汗淋漓,甚至好几次还晕了过去,把她的母亲凯瑟琳夫人吓得不轻——或许正是这个缘故,所以她对女儿看管得更严,而这令她的症状也更加严重。
安妮心里清楚,从小到大,给自己带来这种负面压力的,正是她的母亲——这个世界上或许最爱她的唯一直系亲人。因为这一点,所以她从没有产生过任何反抗,甚至告诉她自己真实想法的念头,只默默接受她安排的一切,包括以嫁给表哥达西为人生目标这件事。只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幻想一下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已。
这话其实说得也不确切。
自己想要怎样的生活?
她其实也不知道。渴望摆脱母亲,甚至恨她的无赖和蛮横,却又完全依赖于母亲,这大概就是她的生活状态。
这一次和自己的表姐乔治安娜见面,她敏感地觉察到了乔治安娜的变化。她比以前变得活泼开朗了许多,而且很明显,和她监护人达西之间的兄妹关系也更加融洽。这让她既好奇,又羡慕。但她也只默默观望着一切而已。
出于想要和达西结亲的念头,凯瑟琳夫人并不阻拦她和乔治安娜的往来,甚至加以鼓励。所以这个秋阳明媚的午后,当凯瑟琳夫人因为连日遭受打击变得暴躁不堪,甚至头痛胸闷,彻底失去了游猎兴致改而留在房间里靠胆战心惊的柯林斯夫妇在边上小心奉陪着的时候,她才得以和乔治安娜约好见面的借口,从那间充满戾气和沮丧的起居室里溜了出来。
乔治安娜自然没有找到。她往那间玻璃暖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贴身女仆急忙出声提醒,她没理睬,继续朝前。
昨天差不多这个时候,她做了一件现在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激动的事——当她意识到母亲怒气冲冲要去找那位贝内特小姐算账的时候,她趁边上人不留意,跑出去通知了自己的表哥。上帝啊,原谅她做出这种背叛的事吧。一想到下半辈子有可能和这么一个成天到晚面无表情的表哥过日子,她就觉得了无生趣。她倒巴不得他能和那位引发她兴趣的贝内特小姐好上,以拯救自己脱离这个笼罩了她多年的巨大阴影。然后,回来的路上,她偶遇了一个无论是外貌,还是言行都非常古怪的老头。
现在她知道了,他是卡尔教授。她发誓自己从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但他却仿佛认得她。看到她的时候,他好像愣了愣,然后象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真像啊!真像你母亲年轻的时候。”
看到他的第一眼,她觉得他应该是自己母亲的朋友——虽然对她居然有这样一个不修边幅的朋友感到奇怪。
他仿佛非常喜欢她,毫无架子地邀请她一起去玻璃暖房,“我正准备嫁接女贞树,好培育出非常漂亮的彩叶桢,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听到“嫁接”这个名词,觉得非常新鲜,出于他给自己带来的那种前所未有的亲切感,她跟了过去。
在那座奇妙的玻璃暖房里,她惊喜地品尝到柿子树嫁接红枣后结出的果实,惊讶地看着卡尔教授和与他同样固执的园艺师帕斯卡先生为怎样切砧木而吵得不可开交,当然,最后,她也结识了这个第一次见面就让她非常喜欢的朋友卡尔教授。
他约她今天这时候再来暖房,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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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来到暖房的时候,卡尔教授已经到了。他正在和帕斯卡先生为苹果是否能够嫁接成功樱桃而争吵。当帕斯卡先生认为这两种植物相差太大,这是个纯属浪费时间的空想时,卡尔教授说道:“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不可能?三年前的这时候,在我坚持之下嫁接的柿子和枣子,现在不是结出了果吗?您说对不对,安妮小姐?”
面对帕斯卡先生略带埋怨的目光,安妮有点害羞。
卡尔教授之所以要在帕斯卡先生的地盘上嫁接苹果和樱桃,应该和她昨天随口说出的一句话有关吧,她心想。当时,在品尝了味道特殊的枣子后,她好像随口说了一句自己最喜欢苹果和樱桃,不知道这两种果实长一块儿会是什么味道。
“好吧,好吧……我吵不过你,”可怜的帕斯卡先生让步了,不高兴地划出了一块供卡尔教授实验的地方。
“来吧,我们一起试试。”
卡尔教授带着胜利的表情朝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