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元存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这样做,图什么?”
“图自己的命。自己的财。”母亲在一旁听了半晌,始终没有说话,此时忽然开口接道,她的皱纹愈发深了。
我摇摇头,不敢相信。
“这样的人,有人夺他的财,就是夺他的命。有人夺他的命,就是夺他的财。要想财命两全,就必须使出一些手段。”
“那就是山本死命,别人替罪。可是,别人可以有很多啊——”我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母亲的话是对的,正确得让人赶到残酷。
“不一样。日本人会相信一个无缘无故的替罪羊吗?这个人能够替元存劭,就一定有着和元存劭相似的地方,那就是,都是元家人,和山本有过交往,也有过过节。最好的名义就是,不是他元存劭杀了人,而是元家的人为了元家杀了人。”
“可元存勖,就这样承认了?他们怎么能够——”
我的话才说道一半,就被母亲拦住了,“他不承认怎样?你想想,当初你入狱的时候,元存劭可是掌握了三条罪证——他若再来个乱咬,恐怕你——”
我懂了。我懂了。
“你可打听到,是什么人在负责这个案子?”母亲问小杨。山本死了,总会有人替他来接班。如果是个中国人,也许会好办一些。
小杨顿了一下,颤颤的抖落出几个字,“听说是一个叫‘加藤一郎’的日本人。”
我立时呆住。
凡是听说过一九四零年沪上青东地区大屠杀的人,都不会不知道他的名字。据说此人所带支队,东自诸翟、蟠龙,西止白鹤,南从陈坊桥、七宝,北到纪王庙、黄渡止,周围百余里,全部烧杀劫掠均有染指。
此人之凶残好色,更胜山本十倍。
第百八十章杀一儆百
原来,自从元存劭收了王家的茶庄,就成了沪上晋商圈里的第一号人物,但正所谓树大招风,不仅被别人嫉恨,更被山本敲诈勒索不休,年年把元存劭的铺子利润侵蚀大半。加上经营上“隔行如隔山”,在过去将近两年的时间里,许多王氏茶庄的老人歇业或是跳槽后,他手下无人可用,茶庄生意并不怎么样。如此两面夹攻,元存劭一心所谋划的大棋局渐渐混乱失措,恐怕连大烟都抽不起劲了。
制服一个贪婪的人的最好办法,就是祭出一个更加贪婪的人。而山本,和日本军国主义者一样,不仅嗜血一般的贪婪,而且嗜血一般的残暴。
然而,元存劭虽然狡猾奸诈,但这样的博弈之策并不是我所愿看到的——我宁愿用生意的手段把王氏茶庄夺回来。然时局如此,国家的力量早已淹没了个人的蝼蚁之力。正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在这个时代里,如能存活,不是因为他是浪潮儿,而是因为他是幸运儿。他若溺水,并非因为他水性不好、不知时局,而是因为他的手气欠佳,拿错了牌。
但是我不关心元存劭的气急败坏之举,而是关心他会不会拉他自己的弟弟下水,毕竟,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我本要去警察局探望元存勖,但被母亲和苏曼芝极为强烈的劝住了。她们不准我离开家半步——她们都知道,现在是何其危险的时刻。
直到次日清早,我才托了关系,和收押在狱中的元存勖偷偷见了一面,通了几分钟话。
“我大哥的这件事,我恐怕跑不了了——”他艰难的开口道。
“怎么会这样?不是都知道是你大哥下的手吗?是他和山本之间的私人恩怨?他诬陷给你了?”
“不是,大哥不一定诬陷给我,很可能是那些鬼子,看上了我们元家的药材店,连同你们王家的茶庄,想要一举吞并。所以借着这件事,好下手。”
“那……那怎么办?”
如果现在王氏茶庄还在我的掌管之下,恐怕我会像当年母亲那样,毫不犹豫的说,答应日本人,以钱换命。可是现在——
“这只是其一。日本鬼子不知派了什么耳目,知道了咱们此前在东北、华北地区暗中资助国民军和游击队的事,现在要拿我杀一儆百。”他恨恨的说。
那个“杀”字让我全身的神经顿时都紧张起来,心惊肉跳,血液上涌,几乎要破脑冲出。
我紧紧拉着元存勖的胳膊,“想办法,咱们一定有办法的。”是啊,那么多风浪都过来了,再来一波更猛烈的又能怎样?心态和办法,永远是不变的法宝。
元存勖答应我说,“你也不要怕,既然要夺元家的产业,一时半会儿他们还不会杀了我。还好我在沪上议政厅里还认识几个人,他们也会帮我说句话。”
“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是不是?”
“你好好在家,不管发生什么事,记住一条,绝对不要和日本人接触,尤其那个加藤。”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话,而是急匆匆的说道,眼神里尽是恳切的祈求。
加藤一郎的震慑与威逼缭绕在全上海的每一寸土地,压制在我们的心头,他知道,我也明白。然而听他这样说,我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要消失了一般。
元存勖看着我,吻了吻我的额头,便松开了我的手。
他不愿在此与我缠绵的离别,因为那样,我可能会发疯,他也可能会控制不了自己,作出什么冲动的举措,然而恶劣的后果只能是一叠又一叠的传递给家人。所以,我只有听话的松开他的手。那一刻,我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来,咸咸的液体从瞳孔中冒出,然后干在脸上,如海水制盐,永无穷尽。
☆、第百八十一章 何法之有
日子如熬粥,已经糊得不能再糊,却还要咽下去。想到有人绝食而死,不知需要何样的勇气和忍功,至少我不能做到。为了所爱的人,为了家人,我必须活下去。
托人,送钱,打点,告求,谄媚……一双鞋底几乎把在市里议政厅所有认识的人的门槛踏破,幸好并不是没有效果。他们大部分人和元存勖的交情还不错,所以总算给他留下了性命,只是要在牢中关上一段日子——这段日子到底多长,却是由加藤一郎说了算。
一日夜里,文沁忽然独自登门造访,那苍白如纸的脸色让我大吃一惊。现在她在唐家生活的很好,根本不应该为什么事如此憔悴动容——虽然丈夫一直病恹恹的,但她毕竟是个少奶奶,独掌一家之权,不必受气,也不必受苦。现在,她突然出现在这里,自然不是为了别的,只有元存勖。
起初,我很怕她在此多事时节哭闹,乱上加乱。然而,她却出奇的冷静,沉痛的冷静——她本来也有几分像她的哥哥文澍,三分活泼,七分文静,只不过,此刻已经变成了九分九的面如止水,亦或心如止水。
她一定是想了又想,忍了又忍,才迈进王公馆的大门。只有这里有一种不可脱离的从未脱离的牵挂。
一个人如果毫无牵挂,那么这个人距离空门已经不远。显然,如此年轻、多情的文沁,固然刻意勉强自己心如止水,却还是愿意留在这恋恋红尘里。这一切,只是因为红尘里有个他。
“你是让我亲自去找加藤一郎?”我听完文沁告求我想方设法去救元存勖的话,问道。
元存勖特地叮嘱过我,无论求谁找谁都不要去见加藤一郎,别人尚属有人心、知人语的“人”,但加藤一郎不是。那是人间的恶魔,专门到中国人的世界里屠杀来的。
文沁并不了解加藤一郎,所以才会这么说。对于这个请求,我没有应答。不是怕死,而是知道死而无益——对解救元存勖根本不会有任何帮助。
“你不去我去。”文沁蓦地决然道。
“你也不许去。”我命令道——其实是在转达元存勖的命令。
“你管不到我。”
“这是元存勖的话,他的话你也不听?”
“你是说——他不许我去?”
我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其实关于她,元存勖什么也没有嘱咐——因为根本想不到她也会上门询问此事。他所叮嘱的,是我,林秀娘和阿美等人。非常一致的,都是女人,这也足以证明外面人传播的那些冷酷的故事并非虚构,而是血淋淋的事实。
只不过,我担心文沁痴心不改,万一做出什么傻事,那她此前的命就白救了。元存勖的话,她一向奉为圣旨,同林秀娘、阿美等人无二。所以,我只好假传这是元存勖的话。
于是两人皆不再争执,一起默坐着,不久苏曼芝也加入,三个女人一起坐在沙发上发呆。这天晚上,文沁也没有回家——她已经把孩子留给乳母。
这正是夏夜,夜晚的风轻轻吹过,带着一股暖烘烘的气息。可是坐在大厅里,只觉得每个细胞都在隐隐的发冷,寂寞而悚然。有一阵子很困,但只是拼命的揉眼睛,不愿合上眼睛。我们都知道对方为什么不肯睡,一是因为心里的事像一个又冰又硬的石头,让人睡不着。而是因为害怕,害怕闭上眼睛就做噩梦,害怕第二天醒来会听到什么不幸的消息。
母亲过来看我们几次,劝我们歇息,到天明再想办法,又被我们劝了回去。我已经打算好,明天一早,继续出门拜客。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金之下,难道没有人伸出援手?只要有爱钱的人,就有救元存勖的可能。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概率,我也要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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