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秦玉峰介绍了一下元存勖,两人互相问候了,三人选了一间雅室,开始谈方云笙的事。
秦玉峰说,陶伯年之所以对方云笙下手,主要是因为王家以棉兰为中心,以苏门答腊岛一带为主要阵地,在印尼多个城市站住了阵脚。人们对王氏茶庄的重视度、关注度日益提高,由此对于陶伯年的生意自然形成了威胁。
我很是奇怪,按理说,同样是日常饮品一类,论竞争也应该是和咖啡一类产品竞争,感到忧虑的应该是咖啡老板秦玉峰,怎么会惹上烟草大亨陶伯年呢?
秦玉峰解释说,印尼人口之中,华裔人口为数不少,有早些年出海来做生意的,也有此前逃难从国内出来的,自然,还有一些是被英美殖民者及日本鬼子捉过来做劳工、就此落地的,等等。这些人犹然保存着国人的传统,即喝茶,而且均知道喝茶养生,而烟草呢,却素来被视为大毒之物,因此如有可替代之休闲滋品,自然会有所克制。
对于烟草,国人确实深受其害,不少人也是敬而远之。明代中医药精华汇编《滇南本草》记载:“烟草,性温,味辛麻,有大毒。”中医书籍也有说明:“烟草味辛性躁,熏灼耗精液,便昏昏如醉也。”如此,在陶伯年的眼里,养生之茶简直是烟草的对立物,于是王氏茶庄自然也就成了陶氏的对立面。
而今,此情之外,又加上了渠家之事,难怪其要视我等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秦玉峰说,他可以和华商联合会的几位主事商量一下,一起给陶伯年施压,同时借助他认识的一些党政熟人关系,打通警察局那边。如此双管齐下,或可救出方云笙,并恢复王家在棉兰的茶庄生意。
说罢,秦玉峰便先行辞去,甚至不肯给我道谢的机会。望着其人背影,我心五味杂陈。
第百五十章且行且惜
如果按照秦氏所提策略,那么方云笙等人很快便可恢复自由了。尘埃落定,一切便可重回正轨。然而,回到旅馆,别无外人之后,元存勖却说道:“此人心机之深,不可低估。”
这话自然是提醒我小心,却诚然让我吃了一惊,“为什么这样说?”
虽然我也不敢相信秦玉峰的帮忙是绝对的“无私”。商人重利,这是自古的老话。我生长于商贾之家二十余年,也自然明白其中之人每一步棋的隐含之意。只不过,这一次,我看不出来秦玉峰下的是什么棋局。
“你相信他毫无所求?”元存勖看我不置可否的神态,问。
“有所求又如何?他如是朋友般的帮忙,便是我的幸运,王家的幸运;他若和某些人一样贪得无厌,狮子大开口,就算是我的不幸。但于王家,仍然是幸运。”
元存勖自然知道我话里所指——如其哥哥元存劭,如陶伯年一类人,是要钱也不肯放过王家的。而且,秦玉峰是我们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唯一可以依靠的,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不过,事情出现曙光,我和元存勖之间的火药味也暂时缓解了不少。他见我心情转好,便提议一起去吃饭,说:“咱们从来没有在一起吃过西餐吧?”
真的吗?奇怪了,我们认识两年之久了,细想起来,却从来没有真真正正的在一起“高雅的”吃过西餐。喝茶算是有吧,在景元茗府的那一次却是不欢而散,后来往往是随便一家;吃饭呢,苏曼芝也曾做中间人牵线搭桥,可惜两头难做;跳舞呢,加起来还没有和日本鬼子那一次跳得舞曲多……
人生就是这么奇怪。越是你觉得唯美的东西,越是稀少得近乎为零。等你蓦然回首,猛然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时间已经毫不留情的滑过了两年。
两年——
想起曾经和文澍说过的话,“一个婴儿已经从出生学会了走路。两年,够你上完了一半的大学。不长吗?”
忽然,我的思绪被元存勖的话打断了。
“这件事完后,和我一起回去吧?”
元存勖的这句话十分平静,让我分不清重点是在“回去”,还是“一起”。回去是必然的,但和他一起回去,接受晋商圈子里那些人的冷嘲热讽,我却没有这样厚的脸皮。况且,文沁的事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如果文家发现自己的女儿未婚先孕,孩子他爹是元家二少爷,究竟是高兴,还是悲哀?
元存勖看出了我的心思,犹豫了一会儿,道,“文沁她,她已经决定嫁人了。”
嫁人?我不由得吃了一惊。文沁年纪不大,却是一个很有主见、极为倔强的女子,她会服服帖帖的嫁人?真不知道元存勖和方家怎么劝服的。
“谁?”我只能问出这一个字。
“唐家三爷,作为正室。”
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个人,虽然只见过数面,在晋商大会和其他一些场合里,但是我的脑海中有个大致印象——那人年纪应该将近四十,据说早些年就患上了半身不遂的病,时日无多。
“她怎么可能愿意?你逼迫她的?还是她父母?”
“她自愿的。她说,如果不能有爱,她一定要有钱。”
哦,唐家三爷死了之后,她确实可以继承一大笔钱财,只要唐老三同意就行了。以文沁的心计、手段,这不是问题。
元存勖似乎想特地给我一种解脱,说道,“我和她再没有任何关系。”
这话真够决绝。可是,我并没有一丝释然的感觉,反而更加沉重——如花美眷,逝水流年,就这样埋进了所谓“礼仪仁爱”的孔教里,难道不是无限的惆怅吗?
“你为什么不肯娶她?”我叹了一口气,问。
元存勖顿了许久,才说道,“你说过,人的心有时候很宽,可以装得下万里江山;人的心有时候也很窄,窄到只能容下一个人,独坐心尖。”
我淡淡的笑了笑,道,“是的,我是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我的心真的很窄小,甚至狭隘。可是一个狭隘的人,屏蔽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心路,还有生命。现在,我的心已经平了。不必有人坐上峰,不必有人立山脚,而是尽可能把所有人都放在一个水平线,如此,无轻无重,无明无暗。”
元存勖听了,默然不语,许久,才道,“如果你的心可以放宽,那么还可以接受我吗?”
我听了,没有回答。心里想问的是他母亲是不是给他定了亲事,却也终究没有问。只是望着窗外的一片海——忽然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关联,也许不一定像大海一样深,却像大海一样秘不可测。既如此,谁又能准确的判断未来呢?唯有且行且惜吧。
☆、第百五十一章 潜在之意
不数日,方云笙等人从牢中被放了出来,此前被查的茶庄也都解封。不知道秦玉峰用了什么法子,果然说到做到。我安排了李文龙等人重整店铺,让方云笙先回家看望一下,顺便给我母亲等人报个平安,让他们不要为我担心。
我想等李文龙这里一切安顿好再离开,顺便谢谢秦玉峰。
是日,我携了重礼,到秦府登门拜访。才进去,便见陶淑仪也在,眼圈微红,面色暗沉,和初见那日的光彩照人相比,简直令人愕然。她见到我,有些不好意思,便微微笑了笑。虽然此前闹得很僵,但现在大事完成,我心宽解,也不想跟她计较,于是客气的道了声好,说明来意。
她对我的友好似乎有些意外,道,“秦大哥在里面交代一些事情,一会儿就出来,先坐吧”。说罢便让仆人上茶和咖啡,俨然女主人一般。
陶淑仪忽然的态度转变让我心到奇怪,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前几天还像要把我吃了一样,今天却和声悦色了。我坐下闷声喝茶,不再多说话。
不多时,秦玉峰出来,见到我,便让陶淑仪先回去。后者很顺从的离开了。
“她还好吧?”我看了秦玉峰一眼,问。
“还好,只不过被她父亲训了几句,找我来哭诉。”
“她不是她父亲的掌上明珠吗?怎么会——”我有些诧异。
“对于陶伯年来说,比女儿更重要的就是权力了。”
秦玉峰淡淡的笑道。这笑让我很不解。
“陶伯年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无子,所以才会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外甥身上。可惜天不作美,让他连这点打算都没了。他的那些骄心傲志,一下子衰退了不少。人都显得老了。更兼因为故意压迫王氏茶庄的事情,他的名声也受了影响,华商首领的位子自然不再坐得安稳。过几天就是印尼华商首领的选举大会,他心里不爽,淑仪说了几句不当的话,就被拿来出气了。”
说着,秦玉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像是很惋惜的样子。
我听了,有些默然。如此说来,下一位华商首领已经出来人选了,说不定正是我面前的这位秦玉峰。
“方掌柜等人还好?”
“多谢秦先生关照,他们都还平安,我便是特地代表王氏茶庄上下所有,前来感谢您的。”我很诚恳的说道。
无论秦玉峰和陶伯年背后的权力博弈是怎样的,他救了王氏茶庄在棉兰的生意,救了王家的人,便可以算是我的恩人。其他的,我不想关心。
“咱们之间,何必如此客气。”秦玉峰看着我,笑了一笑,“很少见你这般严肃的和我说话,怎么感觉突然生疏了似的?不要一口一个秦先生,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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