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牧原看着我,笑了笑,“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
有许牧原在身边陪伴,我不由得心生感动。
“你是给冻着了,还是给吓着了?”他看到我的脸色苍白如纸,不安的问道。
“确切的说,是给吓到了。哎,做女人真难。”
想到刚才的情景——从瞬间的欢乐变成了恐慌和忙乱,好像前一秒还在谈天说地,后一秒就徘徊在生死边缘一般,我的心底着实生出不少恐惧。
“人生在世,本来就不容易。”许牧原很平静的说道。
“想一想,连生孩子都这么难,后面的养之哺之育之,哪一样是容易的?一条路就此走下去,好像永远看不到头。”
“众生皆难。按照佛陀的说法是,一切苦难,都是生命的加持。”许牧原概括道。
加持者,是指加附佛力于软弱之众生,而任持其众生也。其意义,是佛陀大悲与众生信心的合拢,让世人心念香水,纯净祥和,自趋平衡。
“不愧是副教授,几句话就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许牧原谦逊的笑了笑,“我想起一个古人的故事。”
“什么故事?说来听听。天寒地冻的时候,最需要一个故事来取暖。”我很好奇,打起精神来听。
许牧原笑道,“我的故事要是炭火就好了。这个故事是《吕氏春秋》里面讲的,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古代有一位楚王,他在打猎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心爱的弓丢失了。左右的侍从立刻要去寻找。楚王制止道:荆人失之,荆人得之。不必找了。’”
我虽然在少时读过《吕氏春秋》,但这个故事记不清楚了。
“荆人就是楚人的意思。”他补充性的解说道,好像立于三尺高台的老师,生怕台下的学生听不懂。我点点头,呼应之。
许牧原见我好奇,便继续讲下去,“孔子听说此事后评论说:为什么要把‘荆人’与‘人’区别开来呢?不妨说:‘人失之,人得之。’这样就符合仁义了!”
我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孔子去了一个“荆”字,层次明显就上了一层。
“老子听说了孔子的评论后说道:”为什么要把‘人’与‘天地’区别开来呢?不妨说:“失之,得之。’这样就符合天道了!”
“哦——”我恍然大悟,老子去掉了又一个“荆”字,把天地与人看做一体,果然又是一种不一样的境界了。
“所以,不必感慨人之生、人之逝,其实这是一个自然演进、不断循环的过程。重点不在于‘人’,而在于天道的自然演进,此消彼长,终归平衡。”我跟着他的引导,总结道。
“孺子可教也!”许牧原拍了拍手,笑道。
“我猜测,有你这么一位循循善诱的老师,多么深奥的国学也都了然于心了!”
和许牧原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不知不觉中感到轻松了许多;脖子上已经围着他的厚实的围脖,暖和得简直舍不得摘下来。
许牧原看着满足的我,眼镜里闪着若有所思的光芒。按照自小在一起相处的习惯和感觉,我预感出他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终于,他郑重其事的开口道:“槿初,跟我一起走吧,好么?”
☆、第六十三章 牧欲走(此后每两章 并发)
“众生皆难,只是因为这是在中国。如果我们离开这里,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你要离开中国?你要去哪里?”我有些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就在今天晚上,教导主任告诉我说,圣约翰大学的校长卜舫济先生明年可能要辞去圣约翰大学校长职务,回美国安度晚年。”他说道。
我听了,仍是不解。换了校长又怎么样呢?许牧原可以照样做他的学问啊!
“圣约翰大学在中国已经有很久的历史了,具有很好的学术自由的氛围,这是因为卜舫济先生一直主张学术与政治分离,不像很多国立大学那样,整天闹学潮、罢课,把学术和政治混杂到一起,哪个都做不好,也做不了。”
我明白了,原来是他觉得校长换了,圣约翰大学的自由学术氛围也会随之消散。
“那你要走吗?准备去哪里?”
“可能去香港,也可能去美国。美国的圣约翰大学与这里一直有着密切的交流关系,到那边同样可以获得很好的职位和待遇。最重要的是,可以继续从事我的国学研究。”
许牧原一字一句的说道。
“去美国?如果你不喜欢这里的话,可以去别的大学任教啊!以你的才学,到哪里不可以呢?”
虽然英国对很多中国人来说已经非常遥远,但于我还是切近的。可是美国,作为一个新兴的、只有一百五十多年历史的国家,对我来说,是比欧洲任何一个国家都要遥远的国度。
许牧原摇了摇头,他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中国的战乱,一日半刻是解决不了的。无论走到哪里,学校都已经不是学校,教员也很难再做教员。虽然我心里很明白,我应该像北平、天津、上海、武汉等地的那些老师学生一样,勇敢的走上街头,去为祖国的独立呐喊——可是我——”他顿住了。
“不,不一定要那样。战争的胜利,是靠真枪实弹去打的,不是靠手无寸铁的呐喊。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许牧原止住了我的话,“不,我会受不了群众的目光,受不住内心的谴责。在这里,如果我既上不了街头,又做不了学问,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与其如此,不如到太平洋彼岸的国度去做些事情。将来战争结束了,我为国学所留下的东西,也许还会有用。”
我听了,找不出他这番话的不当之处。相反,像他这样一个潜心向学的人,恐怕这是最好的归宿。有人投笔从戎,有人弃医从文,自然也可以允许许牧原保持对国学的忠贞不渝,只不过换一个国度而已。
“跟我走吗,槿初?我们可以找到一个和平之园地的!”
“我——”我迟疑了,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这个诚挚的请求。
“我知道你不爱我,也并不强迫你来爱我,可是,我不希望看到你在这里遭受苦难,战火近在眼前,全国都已经乱了,上海也——”
许牧原哽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我知道他的意思,也明白现在的局势。便是古人常说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果哪一天上海也沦陷了,还有何处让我们存身?
而那样的一天,明天就会到来的可能性也许很大,永远不会到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人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只需看看非租界区的老百姓就知道了。
可是,我已经离不开自己的家,已经深深的粘在了这里。和平之园地,暂且留在我的心底、我的梦里吧!
第六十四章母子平安
第二日一早,我便和母亲、大嫂、德元等人前往方文氏住进的那家医院。到了病房,才知道方文氏母子平安,生了一个儿子;婴儿虽然早产了一个月,但没有大碍,弱了些,但很健康,躺在母亲的怀里,睡得正是安详。方家、文家都来了人,陪同照顾。
文沁说,幸好元存勖认识这医院的院长,所以才没有耽误,直接把方文氏送进了产房。否则不知道要经受怎样的曲折。这自然是,现在正是床位紧缺的时候,别说产妇,就是得了急症的人,若没有熟人关系,恐怕也只能干等。
大家听了,都很庆幸而且欣慰,商量着等到方文氏出院回家之后,就为他们庆祝,把该谢的、该请的都好好款待一番,如此也不枉这一宿的惊心动魄和百般辛劳。
方云笙倦色凝重,仿佛老了十岁。虽然身在产房之外,想必他的心却无时无刻不在为方文氏母子担心、焦虑、祈祷,只到听到婴儿啼哭的那一声,一颗心方才落地半分;再看到方文氏从产房平安出来,那颗心的另一半才回到原位——不过,此时的平安,足以犒劳所有的提心吊胆。
文澍和文沁两人也在一旁守护了大半夜,几乎没有合过眼。今早见面的时候,两个人都挂着明显的黑眼圈。于是方家老太太让文氏兄妹先回家去休息——医院里没有地方,人挤人,也不得歇息,不如先回去补补觉,下午再来。方云笙舍不得离开妻儿,只是去寻隔壁一个长椅上打个盹。
我见屋内空间有限,没有落脚的地方,又有母亲和大嫂陪着方文氏,便一个人踱步到医院外面,透透气。
在北方生活多年,一直觉得北风凛冽,冬日寒冷,到了南国才发现,这里的寒气并不亚于北方,窗楞上也早已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只是不那么干燥,而是潮润了许多。或者说,北风的冬天如同北方的人,冷得干脆、直爽、不拖沓,而南方呢,却是有着小娘子般的扭捏,甚至有点不合时宜的羞涩。
天色昏昏暗暗的,好像要变天似的。被冷风一吹,感觉骨头之间的缝隙都十分冰冷。于是本能的裹紧了大衣,整了整脖颈上厚厚的围巾——还是许牧原的那个围巾。不由得想到昨天和他的谈话。从他一开始请求的那一刻,我便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我无法答应他。
如果能够走、下定了决心走,我此时应该早已在英国,而不是还在上海;而如果没有去英国,又何来跟他去美国的理由和勇气呢?然而,如果硬要问这里究竟有什么值得我如此留恋,我却说不上来。
相似小说推荐
-
该死的温柔 完结+番外 (爱吃土豆丝) 磨铁VIP2014-11-05完结姐弟恋,已经完结 ——韩子阳,你这该死的,温柔。...
-
情签豪门 (公子无爱) 磨铁VIP2015-06-30完结痴痴等待三年的未婚夫,再见,却已是她人夫。 想离开伤心地,却是心有余力不足。惹上恶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