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说不该问你就不问了吗?”皇太孙拿她没办法。
会撒娇的小姑娘不少,会耍无赖的小姑娘就很少了,既会撒娇又会耍无赖而且两者转换起来毫无障碍的,迄今为止皇太孙殿下也只见过眼前这么一个奇葩。
“当然!”贾元春跪直了身子,只差起誓了。
皇太孙沉默了片刻,认真道:“这些事情你知道了只是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可能一时得利,但长久看来很危险。你若坚持要问,孤也可以告诉你。”
这话不是敷衍。
贾元春立马爽快道:“那我不问了!”心事一了才觉得冷,她哆哆嗦嗦站起来,没想到皇太孙握住了她手腕。
贾元春低下头来,眼睛里闪着问号,虽然天太黑皇太孙很可能看不到。
“刚刚不是说冷吗?”皇太孙掀开稻草被,拉着贾元春一起躺了下来。
!!!
竟然可以跟皇太孙同塌而眠!
此情此境之下,贾元春丝毫没有生出男女授受不亲的想法,可能是因为皇太孙的语气动作太自然了,就像问“你要不要喝水”一个样的。
两人肩并肩躺着,贾元春放下心头大石,合眼就睡着了。
皇太孙听着她悠长舒缓的呼吸声,感觉像养了个小闺女。
天气越来越冷,又过了小半个月。
小院里突然闯入了一行兵士,将两人带到马厩里,当场拆了木屋,将纸墨笔砚等物也尽皆收走,一句话也没留下就走了。自这日以后,情形急转直下,原本虽遭软禁,但是一应饮食上的待遇还是不错的,每日还有哑仆伺候梳洗等。现在,全没了。
隔几日才会丢入几个窝窝头,甚至馊了的饭菜;两面透风的马厩,在这严冬丝毫不能起保暖的作用。
贾元春每天又冷又饿,别无他法,只能忍耐。
偶尔她也会怕,但是想到太孙也在,又觉得安心。
皇太孙整理角落杂乱的稻草时,发现了里面埋着的红薯,细长的七八个。
俩人如获至宝,用木屋拆出的旧木头生了火,围坐着烤红薯,过了一会儿香气就飘出来了。
又暖和又果腹,贾元春吹着烫痛了的指尖,幸福地简直要流泪。
吃得匆忙,俩人脸上都沾了一道道的灰,此刻对视一眼,看着对方狼狈样子,都大笑起来。
晚上太冷,贾元春有时候会觉得寒冷侵入了她脑袋,想事情都不清楚了。
只有一张大氅,现在披在两人身上。
大氅下,贾元春紧紧挨着太孙,他身上总比周围冰冷的空气暖许多;冷得睡不着的时候,她会缠着太孙讲故事,听他讲他去过的地方。
年轻的太孙已经去过很多地方,足迹遍布大半个国朝。贾元春听他讲那些俊伟的山川河海,风景秀美的江南小镇,长河落日的大漠风光……悠然神往时便能忘了身上的冷;有时候太孙会讲志怪故事,黑暗里贾元春听地毛骨悚然,堵着耳朵埋头往他怀里钻,逗得他哈哈大笑。
就在贾元春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院门打开了。
每天早上有两个狱卒模样的人带皇太孙出去,天黑了才放他回来。
大雪天,院子里积了厚厚的雪。
狱卒穿着没膝牛皮靴子,而皇太孙只有一双布鞋,虽然这双布鞋是明黄色的、绣着夔龙纹的,却也只是一双布鞋。
每次回来,皇太孙双腿自膝盖以下都是湿的。
贾元春生起火堆,为他烘烤鞋袜,伸手触在他小腿上,比雪还要冰冷;用双手用力快速揉搓,要好一会儿才能回过血色来。
皇太孙为她拢一拢大氅,轻轻抚摸她低着的头,像是某种无言的安慰。
他什么也不说,她便什么也不问。
这天夜里,皇太孙给她讲了《枕中记》,故事里的人升官发财、取得娇妻、儿孙满堂,一觉醒来,宿处主人所煮的黄粱粥还没熟;如你我眼中的一生,焉知不是旁人的黄粱一梦。
贾元春听得难过起来,恍惚了一会儿低声道:“这人虽醒了,梦里的事情倒都还清楚记着。”
作者有话要说:肿么办……爱上写番外了,根本停不下来!(呐喊脸)
☆、第55章 最肯忘却故人 事
天气越来越冷。
院子里,马厩顶,都积了厚厚一层雪。
冷到极处,贾元春有时会将蓬松的新雪捧在手中取暖。
这一日,夕阳西下时,东边的天空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有绚烂的色彩随着那声巨响冲向高处,像是某种信号。
皇太孙立在梅花旁,负手远望,许久没有说话。
当夜,贾元春便被提审了。
她一路上都很害怕,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临走时皇太孙曾按着她的发顶,对她微笑,却没有说一句话。
这让贾元春有种不安的预感。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守在提审室外的竟是碧玺与抱琴。
她二人见贾元春随着狱卒走来,抬眼望处都愣住了。
抱琴搂着怀中的篮子,已是红了眼眶。
碧玺却是直接哭了。
“好小姐,你这番糟了大罪了。”碧玺哭着迎上来,摸摸她被雪浸湿又阴干了的衣袖,为她整理鬓发。
贾元春被关在马厩这数月,陡然见到昔日侍女,只觉身在梦中,哑声问道:“你们怎么在此处?”
提审室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走出来一位白胖的中年男子,穿着低阶的官服。
他走过来,笑道:“贾大小姐,请您来走个过场,马上就让您的丫环送您回府了。”
贾元春被人扶着,引着,不知不觉间已经坐在了提审室里。
白胖男子站在她对面,笑吟吟地递过一份文书来,和和气气地道:“来来,您把这东西给签了——稍等,稍等,等秦大人来了,得他跟我一处看着您签才成。”
贾元春有些木讷得接过那份文书来。
白胖子还在一旁说着,“秦大人过来,您得跟他说这是您自愿的。对吧,咱们也没对您用刑,也没……”他嘿嘿笑,搓着手瞥了一眼守在外面的碧玺和抱琴,“我之前跟贵府也有些交情,这也是府上请托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等下秦大人过来……”
他说的话贾元春都听在耳中,却又仿佛一个字都没有听懂。她捏着手中的文书,直直盯着上面的字看,那些黑色的字仿佛都在白纸上游动起来:
“皇太孙”“起兵”“太孙印”“目证”“亲口吐露”……
薄薄两页纸,被她捏得簌簌作响。
“贾大小姐?”白胖子见她颜色不对,脸上的笑收了一收,慢条斯理道:“您瞧,只要写个名字,马上咱们就送您回府。回去吃顿好的睡顿饱的,醒过来您还是贾府大小姐,这俩月的事就这么过去了。”他随手磨了磨砚台里的墨,亲自把蘸饱了墨的毛笔递到元春手边来。
贾元春下意识地把笔接在手中。
白胖子嘴一撇,笑了,正要让把秦大人请进来,却听对面的女孩轻轻开口问道:“若是我不签呢?”
不签?
已经走到门边的白胖子闻言停下脚步,他脸上的笑还在,口气也还算温和,“要不,您问问这俩丫环?”
碧玺和抱琴就在门口听着,闻言都泣道:“好小姐,您就签了吧。不管是什么,既然家里老爷太太都许了,想来必无妨碍的。这两月来,您吃了多少苦,如今既然有机会脱身出来,可千万莫要放过了啊。”
贾元春维持着提笔的动作,慢慢侧过头来,问道:“家中老爷太太可还好?”
抱琴泣道:“为着这一场横祸,太太上月便病了,如今吃着药只还不见好。”
贾元春悚然一动,颤声道:“是我不孝,累母亲担忧了。”
“小姐,且不说这些了,您把这文书签了,大人放您回去,太太一见您自然就好了。”碧玺急道。
贾元春握笔的手都在微微颤动,足见她内心激烈的争斗。
“小姐,您还在等什么?”抱琴与碧玺声声催促。
良久,贾元春仿佛是稳定了情绪,又或者已经做出了决定,她问道:“秦大人呢?”
抱琴与碧玺只当她愿意签了,不禁抱在一处又是哭又是笑。
那白胖子闻言迈步往外走,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回头若有所思得打量着贾元春。
提审室没有窗,只有一盏油灯,亮着幽微的光。
女孩安静地坐在破旧的木凳上,烛光下的脸憔悴却不掩娇媚。也许是她的神情太过端凝的缘故,白胖子望着她,仿佛望着的是一尊汉白玉的雕像。
白胖子是做久了提审官的,却从来没有见过要昧着良心作证时还能如此镇定的犯人。他立在原地思考了一下,折返回来,走到贾元春面前,俯身对她低声道:“贾大小姐,我收了府上一万两银子。看在这一万两银子的份上,我告诉你两件事。”
他抹去了脸上的笑容,骨子里的阴狠隐约露了出来。
贾元春仍旧静静坐着,只转了一下眼珠,将目光落在白胖子面上。
“第一件事情,这个局是你惹不起的大人物布置下来的,你惹不起,我惹不起——那个秦大人也惹不起。那位秦大人不上这条船,但是也绝不会去捞落水的人,你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