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蹙眉,收回视线:“linda,这谁?”
“陈总,您别在意,我马上叫保安。”
“哦。”陈念心里盘算着加密代码,不打算逗留,就迈开步子要走,手臂忽然被人拉住。陈念不耐烦地看向麻烦源头。
“姐,我得和你聊聊,关于我们妈妈的。”他说话的口音很华裔。
陈念听到妈妈两个字眉头一跳,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一米八左右的大高个,浓眉大眼,穿着运动风的宽松衣服,陈念乍一看没看出他长得和自己有哪点想象,故而更觉荒谬:“我不认识你妈。你松手。”
linda这时从柜台走出来,去拉少年的手:“保安马上就上来了,你撒手吧。”
“不行,我这次来中国就是为了找我姐姐!除非姐姐认真和我聊,我是不会放手的。”
linda拉不动少年,万分抱歉地对陈念说:“对不起,陈小姐。这位先生前几天就一直在这里等,说非要见您,徐总说这是骗子,好几次都打发他走,他老自己又跑上来。”
“我不是骗子!这真是我姐!”少年嚷嚷道。
陈念拿出本子,把代码记下来,然后交给linda,转而对少年说:“你要聊,那就聊,我给你一分钟。”
少年立马换上欢喜的表情,同时丢给linda一句哼哼:“我姐让我留下来!”
陈念敲了敲前台的桌子:“五十秒。”
“姐姐,你等我组织下怎么说!”少年挠了挠头,或许是觉得自己用中文说不够顺溜,他切换成了英语频道,“其实我这一次来是为了妈妈。妈妈二十多年前离开家来了美国,决心在这里发展。过程很多艰辛,但现在你也看到,妈妈的公司在美国也很成功。可是,她的身体出了问题,需要做肾移植。我的肾不匹配。妈妈这才告诉我关于姐姐的事情。虽然觉得这样突来来找你很唐突,但是你的说不定匹配,抱着这样的希望我才来的。我想麻烦姐姐能够到美国接受检查。”
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他这一段话确实说得很快,快得陈念有点接受无能。
“你胡扯些什么?什么你妈就是我妈了,有证据吗?”她证据二字刚脱口,那边就把一张老照片递过来,上头的男人真是老陈,至于搂着的那个,多半就是所谓的“妈妈”了。
“你和我开玩笑?”陈念揉着额角,“你是说我那个二十多年前抛弃家庭去美国寻找新生活从此再也没有管过我们爷俩的妈现在生病需要一颗肾,这才想起远在千里的我来。让你千山万水赶来的,要我这颗肾?”
“我知道这样确实让你很难一时接受。可是事关人命!妈妈真的病的严重。”
“哈”陈念简直无言以对,她摆手,“现在的情况实在太荒谬我根本没有办法和你沟通。”
“姐姐,这听上去是很过分,我也希望我们能有时间慢慢来,但是……”
“打住!我不接受你是我的弟弟,不管快还是慢,我都不接受。”陈念对linda说,“让保安上来,把他带走。”
一场撕扯喧闹后,少年终于被带走,世界清静下来。陈念捏着手里的照片,手心发汗。在她心里,早就当妈妈是死了的。老陈很少提及,但他的伤痛如此明显,每次触碰,都叫人不忍。然而母亲这两个字以这种形式回到她的生命里,带着浓重的讽刺意味。打破她内心曾拥有的小小愿望,愿自己的妈妈在内心对她还有些许真诚挂念。
她不曾被以一个生命来挂念,却是被当作器官来源被想起来。若是真的,她这个妈妈也真是能耐了。
不管如何,陈念觉得有必要和老陈聊一聊。因而这日她拿着照片回了家。
老陈没想到她会来,见她神色不对,还问是不是江哲欺负她。陈念没说话,把照片摆到他眼前。老陈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染上戾气:“这照片哪里来的?!”
“有个号称是我的弟弟的人跑来找我,给的我这照片。说妈妈在美国得了病,要肾移植,他不匹配,所以想到了我。”
“什么?这是真的?!”
“爸,你觉得这是能开玩笑的事情?”
“她要真的这么做,简直不可理喻!”陈爸将照片甩在地上,“可她就是这个样子,年轻时候就是,呵。”
“所以爸,你要和我说说关于她的事吗?”陈念问,“你很少在我面前提她。”
“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觉得提了,反而让你伤心。你小的时候在学校里看到别的孩子都是妈妈来接下课,时常会问我为什么你没有妈妈。这问题我没法回答,因为是我亏欠你的。我不能告诉你妈妈抛家弃子,不想你觉得自己比被人差,不想你生活在不完整里。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才选择沉默。”或许是到了这个份上,老陈也终于打开了话匣子,他坐下,眼睛落在照片上,叹息,“你妈妈啊,她就是这个样子的。独立,过分独立,几乎是以自我为中心。她永远特立独行,在那个年代,人人都好像活在模子里,走着相似的路。好比我。她不这样,总是穿得最显眼,笑得最欢畅,从不在意别人的指指点点。小念,我很爱她的,过去很爱。”
“她愿意和我在一起,是让我顶顶高兴的事。只是好景不长,她打心眼里就不喜欢安稳。她不爱带孩子,更觉得家庭束缚了她。于是,留了张字条人就走了。我找过她,也找到过她。她的回答明明白白让我死了心。”
陈爸回忆的笑容中混着浓重的苦涩:“你不能叫一个凉薄的人情深,她不理解,应该说不愿意理解真实的生活,真实的责任。”
“你怨恨过她吗?”陈念问。
“怎么会不怨恨?每次在艰难的时候想要找个发泄口,都会怨恨,把所有不幸都归咎到她的头上。只是可能现在看得人多了,也明白过来,只是当年我爱了一个并不适合我的人罢了。苦的是你,幸好你一直很乖巧,一路走来平平稳稳,对我,是最大的慰藉。”
“可是,你今天说的这事,绝对是不能容忍的。小念,你不要管这些。”
“爸,这是条人命。”
“所以呢?生你下来却没养过你的女人突然有一天跑来问你要身体的一部分,你就欣然给了吗?就算你同意我也不会同意。”
“当然不是这样。”陈念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只是我一直当妈妈已经死了,现在却突然告诉我她真实地存在,并且如果要维持这种存在,就需要我拿出自己珍贵的东西。我现在只是觉得,信息量太大。”
“小念,要有什么错,也是我和你妈妈两个人的错,与你无关。你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不要有什么负担。我会找那个男孩子来的,这件事你留给我。你先回去休息,好好睡一觉。”
老陈将陈念送走,可这一句不要担心岂是轻易能够做到的?!陈念的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多出来一个妈,多出来一个弟弟,不论她接不接受,他们从客观上都已经是无法消失的存在了。
陈念回到公寓,人还是浑浑噩噩的。到了家什么事儿都没干,发呆发到九点半。江哲应酬完回家,就发现她蜷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怎么傻坐在这儿?”江哲走过去,从一边拿了毛毯盖在她身上,“屋里暖气也不开,有什么烦心事?”
他在她身边坐下,陈念吸了吸鼻子:“喝酒了?”
“嗯,不多。还很清醒。”
“今天我在公司碰到我弟弟了。”
“什么弟弟?你什么时候有的弟弟?”
“我也是今天刚知道。”陈念嗤笑,“而且你猜怎么着,他来找我,是因为我那个消失了很多年的妈得了重病,要器官移植,这才找我来的。”
“什么?!”江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你这让我怀疑我有点喝多了。你说的话我怎么就听不懂呢。”
陈念道:“是真的。”
“……这……什么……演电视剧呢。”
陈念苦笑,没再说什么,现在轮到江哲接受如此庞大的信息量了。
他好不容易快搞定老丈人了,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叔子和丈母娘,关键是这两个人竟然撮合着要她老婆的器官。这什么玩意儿?
“你是不是也觉得很难接受?”陈念头枕着江哲的肩膀,问。
“这怎么接受?”江哲楼住她的肩,“你问伯父了没?”
“他说会找那个弟弟聊一下。不过我觉得……爸爸其实还是爱着那个妈妈的。虽然她抛弃这个家庭,但爸爸今天说的时候,我感觉得到他不是怨恨那么简单,他也很思念她。”
“再思念这事儿也说不过去啊,消失那么多年的人突然出现,也不给人个缓冲就提这样的要求,这简直……”江哲紧紧皱着眉头。
“我觉得你想说的应该是不可理喻。”
“你心里呢?”江哲握住她冰凉的手,“应该很难熬吧今天。”
“我还在尝试着接受这些信息。最近真的太超负荷了。”
她侧身,搂着他,头枕在他颈边,沉下心好像能感觉到他的脉搏。她真想这么抱着他,然后把耳朵关起来,再也不打开。她的周围发生了太多的改变,她都开始想逃避了,这不是个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