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旨一出,满朝雀跃。那些有女儿在宫中为嫔为妃的,更急急地选址修葺,贾府更是积极,风风火火地营建起省亲别墅来。
轰轰烈烈,唯恐别人不知家里出了个贤德妃似的,张扬到了极致。
因与林府之纠葛,时日久了,府里亲近的旧人大多都警醒着,对贾府之事,也分外在意。几乎是一日一小报,三日一大报,恨不得钻进那大观园,将细末零碎都不落下丝毫。如此情状,云岫劝说了几次未果,也只得由着他们,就当是多些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当苏轩略带不安地同她提及后,更成了教导他极好的范例。
“若依母亲的意思,这贾府眼下的好,便是往后的祸根?”书院里习的是圣贤书,学的是科举取仕,同窗之间,师徒之中,极少有这般畅谈朝政的时候,苏轩自是精神,心知母亲是在借此教悔,更是问得详尽,欲探求个究竟。
“满招损、谦受益,以他们这般肆意猖狂的样儿,难道还能世代繁盛下去?”苏云岫淡淡地撇了下嘴,对于贾府,她从不掩饰自己的不屑与厌恶,“谁家的下人跟他们府上的那般,一个个鼻孔朝天的,却把主家的事儿宣扬的满大街都是,这京城地面儿,也就贾府没有丁点儿私密了。”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苏轩若有所悟,“这般说来,这贾府,也确实该好生整治一番。”
“就那些个贪图享乐不知进取的不肖子孙,整日不是斗鸡遛狗,就是寻花问柳,偌大的家族竟要靠女人来撑着,还能整出什么花样儿?”对此,苏云岫自是嗤之以鼻,摆摆手,又道,“我却是琢磨着,咱们要不要也去添一把火?省得整日惦记着咱们家的药铺子,再不然就盯着林家那半分遗产,也不怕撑死自个儿。”
眉山药坊被贾府盯上的事,苏轩亦是知情的,林如海留给他一半家产,也叫他忍不住留意起林黛玉的事。虽说对林府无甚好感,但贾府这般明争暗抢,惦着父母双亡的小姑娘的银子,更叫他不耻。此刻,看到自家娘亲一副懒洋洋笑眯眯的模样,哪还不知她又算计上了,自是忍不住奇道:“母亲可有什么法子了?”
“那省亲园子似乎不省心,要不然贾府也不会四处化缘了。”苏云岫眯着眼,手指轻轻捻动着腰间佩带,半歪在桌旁,笑得好不灿烂,“再怎么说,我与林如海也算有旧,替他宝贝女儿出点心意也无可厚非。”敢谋算她的药坊,这贾府,真当她苏云岫的银子是好拿的?
虽说心里早有准备,可听到娘亲这般荒诞的念头,苏轩还是傻住了,愣愣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娘,你是说要……打算送银子?”害得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可再一转念,若是真将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岂不是在把私吞林家遗产的事儿宣之于众了?
“哈哈……好一个眉山夫人!有趣,真真有趣!”化缘?也亏她想得出来!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大笑,听着却陌生得厉害。苏云岫眉一蹙,这守门的下人今儿是怎的了,正欲起身去迎客,却见秦子浚满脸无奈地进来,身后紧跟着一位藏青文士袍的男子,忙上前两步,介绍道:“这是四爷。”
四爷?
苏云岫皱了下眉,似乎听子浚提起过,他在京城的二三好友,这四爷莫不就是其一?可再一想,若是寻常之人,他也不会这般慎而重之,莫非……
看她脸色微变,在场之人皆是心里灵敏之辈,怎会猜不出缘由?
水湛心头暗赞,笑道:“百闻不如一见,今日,倒也算是如愿以偿了,也难怪子浚总藏着掩着,若非今日偶遇,怕也听不到夫人这番妙语连珠了。”说着,又朝苏轩点点头,“有夫人这般言传身教,苏公子的明日,更叫人期待了。”
“四爷谬赞,民妇实不敢当。”苏云岫微微欠身见礼,又去取过茶盏来奉茶,路过时悄悄瞪了秦子浚一眼。秦子浚哪还不明白自个儿又被迁怒了,忍不住摸了下鼻子,无奈地苦笑连连。今日出门,当真是忘了翻黄历,若不然,又怎会遇到微服的水湛?
众人见礼后,水湛当仁不让坐了上位,秦子浚与苏云岫各自陪坐,苏轩入末座。坐定后,水湛忍不住又问:“难道夫人当真想要再做一回善财童子?”
“千金难买我乐意,难道民妇就做不得?”苏云岫低头喝了口茶,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皇上都已搭好了戏台子,民妇想凑个趣儿,添点儿彩头,应是无碍吧。”若不是惦记着四王八公的银子,哪会整出这前所未闻的省亲戏码来?
水湛嘴里含着的茶水险些喷了出来,好容易顺了气,扭头看着秦子浚,一脸好笑地叹道:“往后怕有的是你要头疼的事儿了。”
“求之不得。”秦子浚的笑容越发温醇,宠溺地看着苏云岫,倒叫她也有些不自在了,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才叫他收回那溺死人的眼神,还未缓口气,又听他说,“我已修书给彦青,有他照看着,你且安心就是。”
助纣为虐,莫过于此。
☆、第72章 闹贾府黛玉府寝难安
回到宫中,水湛仍觉好笑,忍不住招了跟前伺候的大总管高德安,吩咐道:“与我留意着贾府,若是苏夫人果然这般行事,也好替她敲敲边鼓,省得回头又说朕喝茶看戏不给茶钱。”居然说自己是搭了个戏台子,这苏云岫果真是……
高德安连忙应下,难得见自家主子这般好兴致,也跟着凑趣道:“经皇上这一说,连奴才也不敢不经心了,这茶钱奴才没有,不过泡个腿儿还是极勤快的。”说罢,犹豫了一下,又道,“天色渐晚,皇上也该翻牌子了。”
“去贤德妃那里罢。”水湛随意拣了块牌子,往红漆盘子里一扔,淡淡地道。
高德安连忙下去安排,心里却对贤德妃少了几分恭谨。
而苏云岫并未叫水湛等太久,不过三五日功夫,便盘点齐全了,管家领着七八个仆从,抬着红木箱子,浩浩荡荡地往贾府去。
听门房来报,说是苏府来人送礼来着,贾琏愣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什么?你说是谁?苏夫人?她这到底是想作甚?”那苏云岫,跟贾府可没什么交情,莫不因着大姑娘得宠,也想来巴结贾府了?可一转念,又觉得不妥,若真是肯奉承巴结的,当初怎又会拿着乔不理会林府呢?要说,这林家独子的身份,可不比旁家的哪。
想起漏进自个儿袋子里的银子,这林府的资产之丰厚,当真是出乎意料。
此刻,贾琏尚不知,经他手运进贾府的不过是半个林家,若不然,怕是此刻的惊羡震撼会更甚几分。
且不管究竟是何目的,这桩事还是不要自个儿拿主意的好。贾琏略一沉吟,便去通报贾母了。
贾母乍一闻此事,也是惊疑不定,有些事,贾琏不知,她心里却如明镜一般,这苏云岫差人造访贾府,绝对是来意不善。可如此敲敲打打,又借着林府故交的名头,闹得整条儿街都知道,如果当真不见上一见,岂不成了贾府倨傲?眼下正是贾府最热闹喧鼎的时候,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若是传出不和善不亲民的名声,叫谁捉住了错处,说不准会带累宫里的大姐儿,毕竟她可是以贤德而封妃的。
“叫他进来,老身倒也瞧瞧,这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贾母想了想,又唤来鸳鸯,“你去看看玉儿在做什么。”
不多时,苏大管家便进了屋子,朝贾母拱手一礼,面上带着几分恭谨之色,道:“见过贾老太君。听闻贾府土木兴盛,亲朋多有寸心表意,林府虽少有簿资,却已人丁凋零,只余林小姐一人不甚孤苦。近几日无意听闻林小姐寄人篱下一概用度皆不能自主之事,我家夫人也知传闻不可尽信,但她却以为既与林大人有故,对林小姐尚有几分怜惜之心,怎能叫堂堂二品大员之后受此委屈?特备好薄礼,不过白银三千两,并各色江南土仪,权当是为林小姐聊表心意罢。”说罢,便将早已准备好的礼单奉上。说罢,也不在意贾母众人脸色如何,又欠身行了一礼,自顾自地道,“除此庆贺之礼,家夫人又特意为林小姐置办了些物什,多番叮嘱小人当亲手交给小姐。”
话到这份上,贾母哪还不知道这苏云岫打得什么主意?话说得倒是得体好听,又巴巴地送来银子,什么替黛玉尽点心意,林家少有薄资,话里话外的,不就是说贾府亏待了黛玉?
“玉儿是我嫡亲的外孙女儿,自有我好生照看着,就不劳外人费心了。”贾母强压着心头的怒意,“苏夫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那些个东西就不用了,我贾府再不济,也不会亏待了玉儿。”
林大管家心中轻蔑地暗笑着,面上却露出几分为难之色:“小的奉命给林小姐送些里礼物,若是再这般抬回去,怕是家夫人便该指责小人的不是了。”
贾母一滞,这奴才会怎样她自是不关心,可这若是再堂而皇之地从贾府抬出去,岂不叫人又看了回好戏?那些个刁民嘴碎得厉害,若是传扬开来,指不准又会编排些什么?更何况,这苏云岫也不是好相与的,若是再推波助澜折腾些什么手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