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林则楚,我甚至与陈晨都变得有些疏远了。这个单子无辜流产,她一定能猜到原因,但却没有来询问或安慰我。而我也知道,她之前说林则楚是个正人君子,要不就是她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的老板,要不就是故意骗我的。
然而最让我难受的是李牧寒的冷淡。自从那次愤怒的爆发之后,他对我就彻底冷下来了。做完了食品广告的策划后,他再也没有给我安排新的工作。我终日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而他一定也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样一来,他就不用听我当面汇报了。在当下这种情境中,我们两个之间任何一点正常的接触都会引来流言蜚语。
我知道,他故意在躲着我。
李牧寒是不能被打败的。他有那么多的责任,有那么重要的人要照顾。我已经给他添了很多麻烦了,不能再让他为难。
星期六的钢琴课成了摆在我面前的一个重大难题。小杰和天爱的课都安排在星期六上午,这样我和李牧寒就不得不见面。我犹豫了很久,给文姐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周六上午有事,请她临时调个班,带小杰去上一次钢琴课。
文姐工作的超市管理很严格,调班非常困难,但她还是答应下来。我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不用和小杰在一起的周六,我简直不知道该干什么。心不在焉地打扫了房间,然后把书架上那些蒙尘的书本一本本拿出来翻几页、再放回去。房里的阳光一寸寸地拉长,最后所有的东西都沉浸在让人伤感的夕阳里。满屋子酡红的浅光,好像给所有的家具都蒙上了旧日的灰尘。
我真切地感受到青春流逝,生命中那些最单纯美好的日子都已经离我而去,然而成熟的变化却没有到来。末日的迷茫就从这种青黄不接的时间夹缝中投射下来,生命如通天塔般屹立,我却失去了攀登它的勇气和毅力。
我正打算煮泡面,打发黄昏之中最孤独的一个小时,突然手机就响了。不知道谁在这个时候乘着电话铃声来搭救我,我赶过去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李牧寒打来的。
我接通了电话,然后发了两秒钟的呆,李牧寒先开口了:“梅朵,你在家吗?”
我轻轻嗯了一声。满世界的人都遗忘我了,为什么他还打来?
“你生病了吗?要不要去医院?”他温柔地轻声问。
生病?我这才想起来,我今天是以生病为理由请假不去陪小杰。我在沙发上坐下,落寞地说:“只是有点头疼,休息了一天,好多了。”
“你吃过饭了吗?”李牧寒似乎恢复了以往那种关怀态度。
我看了看小锅里沸腾的开水,说:“正准备煮泡面呢。”
“……我请你吃晚饭吧。”他说出这句话,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
我愣了一下,泫然说:“李总,我真的没事。我只是不想再给您添麻烦了。”
“我只是想请你吃个饭。”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又肯定了一些。
听我沉默着不说话,他又说:“我在路口等你。”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以为李牧寒不想再与我产生瓜葛,今天才故意托词不带小杰去上课,他为什么主动来找我?我实在是猜不透他。
我换下穿了一整天的旧运动服,换上了一条雪纺裙。这还是我今年第一次穿夏裙。走出楼梯的一瞬间,四面八方的旧筒子楼传来新闻联播的片头曲,时光好像一下子倒流回去了,我失了一会神,然后穿过那条狭长的小巷,去赴一个莫名其妙的约会。
那辆熟悉的x6果然停在路口,李牧寒坐在驾驶座上,似乎正在发呆。我走过去敲敲车窗,他回过神来,对我淡淡一笑,然后从车上下来为我开门。
我看了看后座,惊讶地问:“天爱呢?”
“已经送她回去了。上午上完钢琴课,带她和小杰去森林公园野餐了。”
“两个小家伙玩得很开心吧?”
“玩疯了。刚一上车,两个都睡着了。我把天爱送回了家,她这一觉可能要睡到晚上9点才会醒。”
我一时无话。过了一会,李牧寒又沉声说:“我还以为今天你会带着小杰去上课。”
我轻声说:“李总,您不用担心我,我真的没事。”
我们沉默了一会,就在这沉默的间隙,黄昏的街道上,街灯突然一下子全亮了。
仿佛魔法降临,世界染上了淡淡的温情,不再那么面目可憎了。
“我不是故意不理你,也从来没觉得你给我添了麻烦。”他突然有点急切地解释说,“我只是觉得这段时间让你休息一下……会比较好。”
我吃惊地看着李牧寒,他今天是怎么了?这样毫不铺垫地直率解释,好像不是他一贯的风格。
李牧寒注意到我的目光,他一边开车一边尴尬地说:“我觉得还是说清楚好,免得你胡思乱想、雪上加霜。”
他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件事?说实话,他这样一解释,确实让我的抑郁得到了一些纾解。我扑哧一笑说:“我知道,李总。您可以让我继续白领工资,我一点儿也没意见。”
他似乎也松了一口气,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你想吃什么?”
我想了想,认真地说:“我想吃烤全羊。”难得李牧寒要请客,不宰他一顿狠的,我一定会抱憾终身。
“我身上只有一百块钱。”他平静地说。
我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李总,您这是请客吃饭的态度吗?”
李牧寒笑着扫了我一眼,说:“车上还有中午剩下的三明治,也有喝的。你上次不是说想找个地方吹风吗?”
我不满地咕哝说:“您说请我吃饭,就是吃剩饭啊。”
李牧寒笑了起来,眼角眯成了一条线:“本来就是给你预备的份,谁叫你不来,我才不会帮你吃剩饭。”
☆、第七十章 爱情故事
李牧寒说要带我去吹风,然后把车开到了新城区的江边。那里新建了一个滨江公园,还有一个圆形的广场。
人们都像我一样迫不及待地换上了夏装,仿佛已经等不及要与初夏的南风肌肤相亲。孩子们在广场中央快乐地滑着轮滑,许多手挽着手的夫妻或情侣在江边徜徉,享受着舒适的江风。
李牧寒怀里抱着一个纸包,带着我在广场旁的阶梯上坐下。他从纸包里拿出三明治和果汁递给我,我一看就知道,这又是他亲手做的。
“李总,您有没有想过,如果将来不做广告了,你会做什么?”我从他手里接过三明治。
李牧寒淡淡笑着说:“我从来不做白日梦。”
“可现在是晚上。”我咬了一口三明治,抗议说。
他沉默了一会,眼睛远远地望向对岸的灯火,那里有一大片新建的高层住宅。万家灯火连成一片,这样的辉煌下,他的侧脸却显得有些孤寂。
“以前也想过,如果闲下来彻底没事了,要干什么。”他沉声说,“我想开着车到世界的尽头去。”
我愣了一下。其实我只是想说,如果他不干广告了,说不定开个面包店做三明治也能养活一家老小。可是这种氛围下,我却说不出俏皮话了。我轻声问:“世界尽头是在哪里?”
李牧寒回过头来看着我,嘴角含着极浅的笑:“我也不知道。大概在人心里吧。也不是真的要到什么地方去,大概只是沿着路一直开,直到在什么地方顿悟了,然后就坐下来看风景。”
“顿悟之后会怎么样呢?”我好奇地问。
“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他轻声念了这么一句诗。
我呆呆地看着李牧寒,他的眼睛里有一泓寒潭,中间有着淡淡的月影,我想循着那白色的影子找到他幽深的灵魂,然而那里除了宁静的冷澈,却什么也没有。
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生命的本质化作了一脉青山默默呈现在眼前。不远也不近,不高也不低。你从来不曾走近它,也永远不会远离。在这样宁静的相望里,你原谅了自己,也放下了所有。
“我也想去……”我发自肺腑地轻声附和道。
李牧寒的眼中的笑意似乎更浓了些,眸中那淡淡的月影也微然推开了涟漪。
在我们前面不远处,有一对男女正倚在江畔的栏杆上。他们的背影看上去似乎在互相倾诉,又好像有无形的距离将他们分开。
我指了指那对男女,问李牧寒:“李总,你猜他们在说什么?”
李牧寒看了一眼,淡然说:“男的想提出分手,女的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男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所以女的也不说话。”
我惊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李牧寒笑了笑,说:“你知道什么叫身体语言吗?一个人身体的姿态,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他的真实想法。身体比嘴巴要诚实多了。”
这就是他所说的“识人”吗?那天和林则楚吃午饭,他又是怎么看出来林不怀好意的?我很好奇,便请他分析给我听。
李牧寒用下巴指了指那个男的:“你看,他面对着前面的江水,可是右脚却向女的迈出了一步,说明他有与那个女的沟通的想法;与此同时,他的抱在胸前,身体前倾靠在石栏杆上,这是一种拒绝的姿态——他想跟那个女的说些什么,但传达的却是拒绝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