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稳了稳心神,然后对李牧寒说:“她现在精神应该很脆弱,可能无法同时面对很多人。不如我先进去看看她状态怎么样?”
李牧寒点点头,说:“好,我在外面等你,有事就叫我。”
我轻轻推门进去,这是一间四人病房,陈晨的病床在靠窗的位置。此刻,她正平躺在床上,楼外白杨树的高度恰好与窗子平齐,她正看着那些在微风中摇动的心形树叶发呆。
她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来了。于是我轻轻走过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把带来的鱼汤放在床头柜上。
陈晨回过脸来,呆呆地看着我。我冲她微微一笑,把她额头上过长的刘海拨到一边,轻声说:“我带了鱼汤来哦!”说完这句话,眼泪又涌了上来。
眼泪从陈晨清亮的眼中滑落,她张开嘴唇喃喃地说:“你干嘛要来管我,让我死了就好了……”
我哽咽着说:“笨蛋,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学人家寻什么死,为谁都不值得。”
她看着我默默流着眼泪,以往水润的嘴唇如今变得干裂,那两瓣薄唇微微颤抖着,却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
我拼命忍住想流泪的冲动,转身过去打开鱼汤,对她说:“我早上五点半就起来去买菜炖汤了,你不乖乖喝完的话,我不答应哦!”
陈晨哑着嗓子说:“我没胃口。”
我问她:“能把床稍稍摇起来一点吗?你躺着我没法喂你。”她没有说话,我就自作主张替她把病床摇了起来。
我舀了一勺鱼汤放在唇边吹凉,然后小心翼翼地递到她嘴边,哄着说:“喝一口吧,养好身子我们出去旅游,回来以后什么事情都忘记了。”
陈晨突然生硬地把我的手推开,滚烫的鱼汤泼溅在我手上。我惊叫一声,强忍着痛把保温壶放下,愕然看着她:“你怎么了?”
“你心里其实特别瞧不起我吧!”陈晨突然对我怒目而视,冷冷地说:“看到我这样子,你觉得是我活该对不对?我没有听你的话,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我是犯贱,不像你永远冰清玉洁,一千万的单子搁你眼皮底下大气都不喘一个。我是主动献身,还一不小心把肚子也给搭进去了。你可以尽情鄙视我,可是请你别在我面前装圣女了!”
那张与我朝夕相对了四年的脸,在这一瞬间变得陌生起来。以前我们也吵过架,可是我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这种真正的恨意。我忽然手脚冰凉,张口结舌地说:“晨,你说什么啊!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陈晨把脸扭到另外一边,木然地看着窗外的白杨树,冷冷地说:“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亲爱的……”我的喉咙好像被一团不知什么东西哽住了,发声变得无比艰难。
“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快滚出去!”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用力捶着床板。
其他几个正在吃午饭的病患愕然看着这一幕,然后开始窃窃私语。
我站起身来,嗫嚅着说:“好,我先走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你别这样……”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仿佛我才是冷血无情的林则楚、我才是那个当街打她的女人。
我茫然地走出病房,李牧寒站在走廊里,显然什么都听到了。他只是淡淡地看着我,问:“回去?”
“怎么办……”我的话刚出口,委屈的泪水又滑了下来。
李牧寒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说:“你的泪根可真够浅的。如果哭能让你想出办法,你就哭个够吧!”他嘴上这么说着,却又开始替我找纸巾。
我从他手里接过纸巾,强行收住泪说:“好,我保证再也不哭了。”至少再也不在他面前哭,我发誓。
我站在病房门前踌躇,就这么回去总是放心不下。可是再进去,恐怕也只会起到反效果。
李牧寒见我半天拿不定主意,叹了一口气说:“算了,我去跟她谈谈吧。”
“你去?!”我拉住他,“你要跟她谈什么?”
李牧寒淡淡一笑说:“跟对你一样啊,把她骂醒。”
“拜托!她刚做完手术!”我死死拉着他,“她现在很脆弱,不能再受打击了!”
李牧寒收住了笑,认真地说:“梅朵,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相信我这一次。”
如此认真的许诺、温柔的语气,总让人感觉似乎言重了。我不知不觉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李牧寒推开门走了进去。
其实,我一直都很相信他。
☆、第七十四章 攻心之术
透过房门上那扇小小的探视窗,我看到李牧寒在陈晨床前站定了。陈晨对他的出现似乎很意外,细细的眉毛微微皱着,正瞪着他看。
李牧寒淡淡笑着说:“好久不见了。”
陈晨冷笑了一下:“原来是李总。别来无恙,气色很好嘛。”
“不好,昨天和梅朵在手术室外面坐了一宿。”他淡淡地说。
陈晨眉头又是一紧,带着愠怒说:“真是不好意思,但也是你们自己要多管闲事。”
李牧寒淡淡地看着她,半晌没有说一句话,陈晨也冷冷地回瞪着他。
过了好一会,李牧寒用那种根本没有语气的语气问:“你在矫情什么?”
果然!他又来了!我心里发慌,开始激烈地心理斗争,不知道该不该冲进去把李牧寒拖出来。
陈晨恼怒地问:“你是什么意思?”
李牧寒平静地说:“一个人躺在这里其实很不好受吧?别人都有亲人照顾,自己却是孤家寡人一个,那个无耻的男人也不来看你一眼,你恨他,更恨自己对不对?有气没处撒,碰巧有个冤大头送上门来了,得谁骂谁,你够可以的啊!”
陈晨被气得从床上坐了起来,指着门厉声说:“你出去!”
我在外面看着快急疯了,差点就要推门冲进去,却听到李牧寒说:“我走没问题,你先把昨天的手术费还给我吧,一共是13576块。”
陈晨被他一句话给塞住了,狠狠地瞪了他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最后只好无力地靠在床上说:“等我出院了想办法还给你。”
李牧寒沉沉地笑了两声,又说:“真好笑,梅朵也是这么说:‘等我发了工资就还给你。’原来你们工作三年还是赤贫人群。”
陈晨没有回答,只是对着腿上的被子发呆,脸色似乎缓和了一点。
李牧寒在床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悠闲地把背靠在椅子上,抱着手看着陈晨,波澜不惊地说:“何苦寻死觅活的,不就是爱上了一个人渣吗?”
什么?!陈晨爱上了林则楚?李牧寒是怎么看出来的?!
陈晨也愕然地看着李牧寒,问:“你怎么知道?”
李牧寒淡淡一笑,说:“我们好歹也打过几次交道。那天他被困在电梯里,我看你那么着急,就知道你喜欢他。”
陈晨低着头没说话,李牧寒继续说:“其实也不是你的错,人渣往往把自己打扮得很光鲜,可是隔得近了,还是藏不住那股渣滓味,只是你道行太浅,闻不出来。”
“所以你不让梅朵介入?”陈晨反问。这一回李牧寒没有回答。
我在门外听得心里砰砰直跳,完全找不出李牧寒谈话的逻辑线路,也不知道他准备把话题引到哪去。
陈晨靠在床上,嘴角含着淡淡的冷笑:“你也别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陈晨问:“我听梅朵说过你骂她的事,你打算也把我骂一顿,让我从此改邪归正?”
李牧寒说:“梅朵说,她是单纯近乎蠢,你是不单纯而蠢,真是一点也没说错。”
“哦?愿闻其详。”陈晨竟然微笑起来,挑衅地看着李牧寒。
李牧寒抱着手靠在椅背上,淡淡地说:“你还以为学会点潜规则就掌握社会真理了吧,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所谓潜规则就是可以随意更改的规则,因为它永远只掌握在少数强者手中,像你这种一没背景二没手段的还真玩不起。你说你是犯贱,真不好意思,说你犯贱还真是抬举你了,你只是愚蠢而已。玩潜规则,要脸你就输了。”
陈晨愤怒地瞪着李牧寒,咬牙切齿地说:“你说够了没有?!”
李牧寒直视着她,严肃地说:“我只想告诉你,你选错路了,其实你真不适合玩这个,因为你有一颗无法割舍的羞耻心。幸好你还年轻,出了院换个公司,踏踏实实重新开始。别以为经过这么点事就没法做人,每天上演的狗血八卦多了去了。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健忘,过了这村,就没人记得你了。”
陈晨怔然看着李牧寒,半晌没有说话。李牧寒慢慢站了起来,淡然说:“我跟医生说一下,给你要间单人病房,反正你现在就想孤立自己。”然后他就扔下还在发呆的陈晨,慢慢地走了出来。
李牧寒一走出门,我就冲他低声抱怨说:“你怎么不按牌理来啊,我快被你吓死了你知道吗?你就不怕她一气之下悬梁自尽啊!”
李牧寒淡淡地说:“至少她没把我赶出来吧?”
我又瞟了一眼病床上的陈晨,她正无力地靠在枕头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或许,李牧寒的话在她心里还是起了一些作用。
李牧寒拉了拉我,说:“走吧,找护士长给她调个单人病房。她刚才那样大呼小叫的,满屋子的人都知道她发生什么事了,口水都能把她淹死。不给她弄个单间,她才真是要悬梁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