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来,顾不得身上刚才跌倒的疼痛,似乎是被什么指引着,我站在那扇门前,轻轻的推开,钢琴声也似乎在那一刻戛然而止,门缝隙中,我透过看去,顾笙歌换了一身浅白色的裙子,她坐在钢琴的键盘上,张墨渠立在椅子的一侧,她勾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上去,张墨渠并没有躲开,他微微闭着眼,忽然他往门口看过来,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他惊慌的一愣,顾笙歌也看过来,她笑了笑,跳下钢琴,朝我飞奔过来,亲昵的揽住我的手臂,“这么快就来啦,我还怕手下人不会说话吓到了你,想着如果你再不来,我就去接你。”
张墨渠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朝我望着,眼神中是我看不透的复杂,我笑了笑,不动声色拂开顾笙歌挽着我的手,“打扰顾小姐和张先生了。”
顾笙歌很大方的摆手,“怕你打扰的话,我也不会叫你来了啊,我喜欢热闹嘛,我身边都是男孩子,很少有女孩,我也不上学,都是在家里自己请老师教,根本没有朋友,所以我很想找你聊聊。希望不会麻烦到你。”
她笑着蹦回去,偎在张墨渠的肩上,笑靥如花的问他,“我们时日还久,不怕沈小姐打扰这一时半会儿是不是。”
张墨渠不语,只是定定的立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苦笑了一声,心底似乎被打翻了什么,五味陈杂,更多还是酸涩。
“沈小姐也在函省读大学么,我听墨渠说,你似乎才二十一岁,比我还小了三岁呢。”
我摇了摇头,“我初中毕业就没再上学了。一直打工。”
她歪了歪脑袋,“可是这个年纪不应该还读大学么。为什么不读了呢,没钱还是成绩不行?那你和墨渠是怎么认识的呀,聚会?还是跟着哪个老板在生意场上?”
她一连串的问题都恰好戳在我的心坎上,疼得我难受,我强颜欢笑的扯了扯唇角,“我父母不在了,并没有合适的亲戚供我读书,所以便不再上了,我和张先生——”
我吸了口气,“的确是在生意场上认识的,他恰好救了我,为我解围,我仅仅出于感激,而他对我也只是出于怜悯和同情。”
我说完看了一眼张墨渠,他抿唇垂眸,一动不动的听着。
虽然肖松说了那么多安慰我,但我还是觉得,自己那颗心在这一刻,不着痕迹的轻轻沉了下去。
“如此啊,那沈小姐有男朋友么。”
顾笙歌笑得特别温柔,我本还觉得别扭,仿佛她是故意拉开和我的距离一般,但她笑得这么温和,我倒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再次看了一眼张墨渠,他恰好也抬起头看我,我想也许他不希望我说出来自己和他的关系吧,否则他不会刚才还垂眸看着地面,在顾笙歌问出这样的话时,他却抬头来看我。
我摇了摇头,“没有。”
顾笙歌似乎特别高兴,她拍了拍手,“那真好,我表哥今年也三十岁了,姑姑姑父去得早,还是我父亲将他养大的,他也未娶,我性子孤傲,我并不喜欢父亲为他物色的那些千金,我反而和沈小姐投缘,如果你嫁给我表哥,那岂不就是我嫂子,这样你也能住在顾府,咱们日日相见,我也有个伴儿了,你不知道,顾府这样大,人丁那么多,可我很寂寞,墨渠并不能天天陪我,他也有他的事情要做,就算我们日后成婚——”
“笙歌!”
张墨渠没等她说完,忽然很严肃的打断了她,他扭头望着她,脸色格外不悦。
“你表哥早前脑子受过重创,现在还痴痴傻傻,你这是和她投缘么,你分明把她往火坑里推!”
顾笙歌咬着嘴唇,楚楚可怜的闪动着泪痕,“可是我父亲说过,表哥将来娶妻,将他名下百分之二十的资产都当作聘礼,难道还不算厚待沈小姐么,我也只是想帮她,她父母都不在了,一个女孩子讨生活很难的,况且,况且你们只是朋友,你也帮不了她多久不是么。”
张墨渠闭目沉默了片刻,“除了函省落魄千金,父母为了拯救家族才愿意嫁给你表哥,正常女子哪有。她父母已经不在了,你有什么资格擅自做主毁了她后半生,笙歌,你到底跟谁学的,这样深沉的心思了。”
顾笙歌的眼泪掉下来,她抹了抹,凝眸望着张墨渠。
“你说的这样言辞恳切,就是在替一个外人埋怨我?”
“你怎知她是外人,与你而言她是,于我而言她——”
“小姐!”
张墨渠话还未说完,门外忽然闯进一个脑袋来,那人并未将身子挤进来,只是探头探脑的,看到了张墨渠笑了笑,“先生。”
张墨渠不语,他将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块方帕,在我脸上轻轻蹭着,语气温和,“这样多的汗,是冷还是热。”
为了在顾笙歌面前避嫌以免他为难,我果断的向后退了半步,他微怔,手便停在了空中。
“小姐,老爷请您和张先生到书房一叙。”
顾笙歌笑了一声,说知道了,那仆人便走了,门还虚掩着,顾笙歌瞧了瞧我,又望了望张墨渠,有几分为难,“早知父亲还有事,便不请沈小姐过来了,如此我倒是没空陪着你。”
我摇头,“无妨,我再离开就是。顾小姐何须自责。”
张墨渠抬步要随着我走,顾笙歌便拉住了他的袖子,“墨渠,我父亲请人过去,还从未有人不应,你好歹也要去一趟,露个面还不成,算我求你了。”
张墨渠蹙眉,却并未动容,顾笙歌又将目光在我脸上打了个转儿,“带着她也行,但是在父亲那里怎样解释,你想好了再说。澜城的生意无所谓,滨城的你也不要了么。”
张墨渠脸色忽而一闪狠厉,“笙歌,不要再威胁我。”
“我没有。”顾笙歌无惧的望着他,到底是首、长的明珠,自然那份气势不似寻常女子一般娇怯,“我只是再向你阐述事实,我父亲到底身份贵重,你不能太忤逆他。他虽然并不会帮你什么,但却能教那些部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能做到让局子的人不论对错都马首是瞻吗。”
张墨渠一口牙都仿佛咬碎了,他攥着拳头,狠狠的一甩,朝墙壁上猛地砸下去,霎时间血肉模糊,顾笙歌尖叫了一声,过去扶住他的手,轻轻在唇边吹着,而我分明都迈动了步子,最终还是强制自己停下了。
我的位置在哪里,在不久前的洛城,在滨城,却唯独不在这里。
张墨渠最终还是和顾笙歌去了书房,他再没说一句话,脸色沉得如同滴墨,嘴唇却抿得特别紧,但他却牵着我的手,不曾松开一刻。
我们进了书房,位置很偏,在这栋宅子一楼的最尽头,挨着楼梯,门口挂着一副清明上河图的清代仿画,虽然是仿的,但距今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自然是价值连城,如此高雅奢华的顾宅,当然不会摆放太廉价的古玩。
守在门口的保镖推开门,将我们三人让进去,顾笙歌无比欢快的喊了一声“爸爸!”便扑向了坐在书桌后面的男子,他仍旧穿着方才宴会上的一袭白色的绸缎锦衣,外面罩了一个黑色的外袍,端坐在椅子上,慈眉善目的望着自己的女儿,伸手稳稳接住了她。
其实这是我最羡慕的场面,曾经我也有如此宠爱我的父亲,但当因为天灾而家破人亡那一刻,我就变成了孤儿,我永远忘不了他们离我而去的那一幕,仿佛眼前都是深渊万丈和血流成河,我唯能死死抓住他们失去了温度的手,却根本留不下。
我闭了闭眼睛,身子忽然不受控制的朝一侧倒去,张墨渠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我的肩膀,我缓了几秒钟,眼前终于不再是漆黑一片,我站直身子,轻轻别开一点,躲开了他的手,我一直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脸,但我分明感觉到,在我躲开的那一瞬间,张墨渠僵硬了一下。
“父亲,是不是找我们来有事啊。”
顾首、长哼笑了一声,“还你们,这就在爸爸面前把你摘出了我们顾家?”
顾笙歌笑得特别羞涩,“爸爸您说什么呢。”
“宴会还没结束,人就找不见了,我还说我这女儿虽然任性娇纵,还不至于半途不打个招呼就跑了,我让下人去找你,不想和墨渠躲在了琴房,胡闹。”
顾首、长沉着脸故意唬她,顾笙歌吐吐舌头扮了一个鬼脸,“爸爸,我知道错了,我只是太久没见到墨渠了嘛。我很想他,不抓紧时间和他待会儿,他又走了。”
顾笙歌说罢还特意回头看了看张墨渠,笑得愈发娇俏。
顾首、长抬头朝我们这里看过来,在目光落到我脸上时,微微愣了愣,“这位是——”
“哦,她是墨渠的妹妹,就是关系好到妹妹那样的女孩子。”
顾首、长沉吟了片刻,脸色不是很好看,但终是没说什么。
“墨渠,你过来坐。”
顾首、长指了指桌子对面的两把椅子,张墨渠答应了一声,便走过去,将西服脱下来,搭在腕间,顾笙歌笑了笑,也拉了他旁边的椅子,坐下,双臂趴在桌子上,笑靥如花。
“爸爸,你可要嘴下留情啊。”
“怎么,不舍得我说他。”
顾首、长故作恶意的挑了挑眉,顾笙歌便臊得捂住了脸,“哎呀爸爸,再取笑我我就走了!离家出走!”